秦诏被问得一愣, 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太子这般问都太过孟浪。
要知道他方才可刚表白心迹, 言明这是他钟情的女子。就算太子不同意, 也不该这般轻佻地问他有没有看到波国质女的胸。
可是太子问了,他又不能装聋作哑,只照实道:“扯开衣服时看见了里面的裹布, 才知她用这法子遮挡身材,不过那胸口雪白,脖颈纤细,一看便是女子……”
没等秦诏将话说完,凤离梧突然起身抬脚, 朝着他的胸口狠狠踹去。
秦诏一个不提防,便被踹翻在地。
他赶紧重新跪好, 太子这般反应也对,毕竟他知情不报,隐瞒了姜秀润这么久的身份。
可是凤离梧踹出这一脚却犹不解恨, 当日在恭房里出来时, 二人神色慌张的那一幕复又在眼前重演。
只让凤离梧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恼意, 只取了一旁的马鞭朝着秦诏狠狠抽去。
秦诏也不敢躲, 只硬生生地承着,被抽得浑身都在颤抖, 一缩一缩的。
凤离梧抽得他后背皮开肉绽后, 将鞭子狠狠扔甩在了一旁。
因为他这般尽出全力打下去的话,估计是会把这小子活活打死的。毕竟是秦家的子嗣, 他还没有娶亲,总要给秦家留个传承的种子。
可是秦诏那等子没有边沿的绮念却要狠狠掐断。他掏出巾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扔甩给秦诏,踹一踹他,示意他自己擦拭脸上的血痕。
然后凤离梧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要将你祖辈的功德折损干净!既然早知她是女子,为何迟迟不报?却任由这等居心叵测之人潜藏在孤的身边!”
秦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愧疚地低下头,痛哭出声道:“殿下,她不过是个被父王弃之不要的孤女,不愿入宫才被迫乔装,她哪里有那么多的祸心,若是有,也不会亲自解救了殿下您……”
凤离梧抬脚又将他踹倒道:“此时还不忘替她狡辩,当真是被女色迷了心窍!便要替你的父亲好好的给你收一收心,边防戍边告急,你却去戍边几年,想明白了再托你父亲告知于孤!”
秦诏此时全不管前程,哪怕被殿下贬官,也想求殿下松口将那女子赏赐给自己。
可是凤离梧哪里还有心听他的纠缠,只一抬脚儿便气冲冲地出了军营。
他生平喜怒不显露于色。
何况秦家是他的一大助力,他原是不该这么动怒的。
所以从军帐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凤离梧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顺着河沿走了走,问身后的侍卫时辰几何。
算一算时间,正是姜少傅散学的时间,便上了马车顺路接她回府。这让秦诏理智全失,害得他们主下二人失和的罪魁祸首岂可放过!
凤离梧决定,今日尽是剥了那东西伪装的表皮,看她如何再左右逢源,到处勾三搭四!
不过书院今日散学略晚,凤离梧到时,书院正在进行辨讲。
几大分院各自派出得力的辩手,在高台上依次雄辩。
丁院人才凋零,能充场面的只有姜秀润。只见她身着宽大的儒服,头顶三寸竹冠,眉眼飞扬,恰似少年风华正茂时。
今日的辩题,是立德立天下,这原是天下的正统,先生口中常有的口号。
可偏偏沐风先生却要学子分正反两个方向,进行辩驳。
一个是立德才可立天下,一个是无德也可行天下。
相比较而言,“立德立天下”更符合人之常情,好辩驳些。
可赶巧姜秀润运气不佳,抽中的却是“无德行天下”。
而与她对阵的天干分院的书生,不是别人,恰是上次沐风先生茶会时,卖诗下套的那一位。
此人名唤子瑜,原本与敬侯是远房的亲戚,为人好学聪颖,是天干分院的佼佼者。
原本与他对阵者,轮不到丁院的学子。
可是那公子小姜也不知施了什么下作手段,竟然换成了他俩对阵。
虽然上次捉弄公子小姜,乃是敬侯的示意。不过,子瑜这类天干分院的学生,本来就瞧不起丁院的门子生,所以当日暗亏了公子小姜,却并不羞愧,只当给这不学无术的异国质子一个教训!
而那金,他也没有归还,看那公子小姜有脸来要!
当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公子小姜最后竟然弃用了他买的诗,而自己独做一首。
这诗意远超他卖的那一首,当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子瑜觉得,定然是这公子小姜备下后手,又从别人那里买了的。
这种草包自己能拧出几两墨水?
这么想着,他对姜禾润的轻鄙之情更盛。方才与地支分院的学子对阵时,他恰好轮到与姜之对阵,只将那口舌木讷之辈,辩驳得哑口无言,引得天干分院的学子们哄堂大笑。
刚刚羞辱完了当哥哥的,弟弟却又来凑趣。
子瑜轻蔑一笑,连正眼都没有看向姜秀润,只接过自己书童端过来的茶杯润茶。
现在高台上剑拔弩张,凤离梧也是闲来无事,只隐在廊柱后,并没有打断学子的雄辩。
两人对阵,由子瑜先开头阵。他已经辩了几场,开篇之语驾轻就熟。
当他说完后,便轮到公子小姜承接话题,再由子瑜找寻他话语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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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公子小姜将头微微抬起,环视台下的一众学子高声道:“成大事者,当忘小德,平天下,才显大德!”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台下嘘声一片。
那子瑜横眉嘲讽道:“依君之言,那辅佐明君的千古之臣,岂不是都是无德之人?难道君王平天下,要靠一群蝇营狗苟之辈?照这样看来,商汤应该弃伊尹,选妹喜一流,文王当弃姜尚,选佞臣费仲了!”
他的辩驳,引来台下学子的阵阵喝彩。眼看着局势对姜禾润不利。
可是公子小姜却不慌不忙,只将两手交叠放置在膝上的暖炉,朗声道:“无小德,是为了天下而为之,岂是妹喜费仲那等靠女色谗言而换取恩宠之辈?”
她缓了缓,又朗声道:“君是我们书院才学甚高之辈,史书看得多,引经据典的,说了在下也不懂。像我这等才疏学浅之辈,不敢乱引历史……”
没等她话讲完,下面便有人起哄:“读史不精,酒囊饭袋!莫丢人了,给我下去吧!”
随后一群人如潮水一般高呼,只压住了公子小姜说话的声音。
姜秀润斜眼看向那领头起哄的,抬手便将手里的暖炉狠狠砸摔了过去。
她射术高超,手里自有准头,只从那人的头边砸过,立时在后面的柱子上摔开,里面的炭星四溅,烫得几个起哄的原地跳脚。
一旁的浅儿向来是有眼色的,见小主子摔砸了手里的暖炉,立刻将自己怀里揣的,早早备下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铁铸的粗苯东西,裹着粗布灌着热水,这要是再被砸中,必定被烫得满脸开花。
是以那几个被烫的骂到一半,就收了嘴,面带惊恐地看着姜秀润目露威胁慢慢举起汤婆子。
见台下终于一片安静,姜秀润舒爽地展了展眉,摸着汤婆子继续说道:“既然在下不通史,只拿今朝的事情来论……”
说道这,她挑眉恶质望向对面的子瑜,说道:“就好比君的祖上,原是跟随前朝袁振将军的帐前幕僚,阵前时见形势不对,投靠了当世与袁振对阵的流兵头目房叶……可是房叶遭逢了我们大齐的先祖皇帝,顿时被打得屁滚尿流,您的祖上见风头不对,怂恿部下砍掉了熟睡的房叶的脑袋,进献给了先祖皇帝,这才换来你们子孙后代的富贵荣华,大齐的一统天下……”
说到这,她故意顿了顿,伸长脖子压低了些声音道:“若是您的祖上一味秉承小德,忠心不侍二主,没有三易主公,又怎么可能辅佐真正的明君,大平天下呢?这样的表率,吾辈当学之!”
子瑜压根没想到这个异国质子竟然处心积虑地揭短,而且还是他祖上发迹的秘史。
虽则他祖上辅佐君主有功,不容辩驳,可近日若任凭公子小姜这么说下去,他的祖上岂不是朝秦暮楚,卖主求荣之辈!以后他在学子先生的面前,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当下只气得面红耳赤,正待要大声辩驳。
那丁院助阵的窦思武却抢先敲起锣来,嗓门粗粗地高喊:“公子小姜,丁院之秀!辨得好!辨得妙!”
然后便是带着身后几个丁院子弟嗷嗷怪叫,犹如阵前叫阵一般。只把子瑜那尖利的辩驳声给淹没了。
子瑜气得不行,想要效仿公子小姜的举动往下扔甩东西。可以看带头起哄的是窦思武,便一缩脖子。
他这要是砸下去,那窦思武能将他堵死在书院里活活揍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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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姜欣赏够了子瑜的窘迫,只眉眼飞扬,冲着台下一使眼色,那窦思武立刻得了将令一般,收起锣鼓,坐了下来。
这时子瑜才气哼哼道:“一派胡言,先祖乃是敬仰我大气祖皇甚久,一直潜伏贼营伺机效忠祖皇……”
没等他说完,姜秀润只一挥手,便命人抬来了陈年编简,这乃是帝王的起居注释,非一般人拿不到。
这姜秀润只随手掏出一卷,高声诵读先帝对身边人的训示。
其中一句,便是点评子瑜先祖的,说其人虽居功甚伟,却心思善变,不可立明正守信之位,驳回了让他出任刑部主司的谏言。
谁也没想到姜秀润竟然能拿出帝王起居注!
先帝爷都盖棺定论,说子瑜先祖心思善变,哪个还敢说他忠心不二,未曾背弃旧主?
一时间,众人望向子瑜的目光都略有异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子瑜一个脸薄的少年郎,哪里受得了这个,竟然愤然起身,在丁院学子哄笑声里一路哭泣着下台而去。
姜秀润被浅儿搀扶着起身,只觉得神清气爽。
那被骗的金不要也罢!给脸儿薄的子瑜学兄将养身子吧。
经过这一次,子瑜学兄行走书院间,必定劳心费神,心力憔悴呢!
只是她这股子得意,还未及回味,便看见了立在长廊下,穿着黑狐大氅的殿下。
她的笑容一滞,立刻小步跑上去道:“这天寒风大,太子是立了有多久了?”
凤离梧军营的火气,此时不知为何,倒是消散干净了,只不急不缓道:“不太久,刚好看见你偷拿了府中幕僚为先祖著书之用而借来的起居注。”
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姜秀润赶紧道:“并非偷拿,而是特意在史官那报备记录后才拿的,书院的学子若经太子您的许可,便可借调无关机密的先帝圣言修写文章……”
凤离梧经她这么提醒,倒是隐约想起她前天的确是拿了什么借阅书籍的凭证要自己来签。
睚眦必报的狗东西,就是为了一口恶气竟然这般劳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