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江苏东辛农场,粗粮麻袋堆积的小巷中,三个人木然站着,谁也不吭一声,直勾勾盯着地上瘫死的骡子。事情是这样的,平时温顺的骡子不知道咋了,在拉完上午最后一趟东西之前,忽然发疯,在小巷里疯跑狂吼,记分员的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小牙子瞬间就愣住了,一步也迈不动!
眼看就要踏死人了!
麻袋摞上跳下一个人,闷哼一声,一掌劈在这畜生头上,骡子当下弯腿倒地,眼睛和嘴里都往外淌黑血——死了!
小一米外愣着的小媳妇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看都没看救下她和她孩子的恩人,打死骡子的人打算让她为自己作证,可惜没叫住。
异动引来了近处干活的人,这个人不到20岁,还是个娃娃,过来的时候甚至被落跑的小媳妇吓了一跳,来人看见站在小巷中的背影,直喊:“师傅,咋回事?”被称为师傅的人转过身,示意他不要说话。
“怎么了?那是什么?”
“小周,别叫了。”
小周走近了才知道骡子死了,愣在那儿,不知道什么情况!问:“师傅,这...这怎么了?”张师傅抿了抿嘴,叫来了看仓库的瘸腿老头,说明骡子是怎么死的,直跺脚!记分员老婆跑出去,老头是瞅见了,但他没说出来,只是说:“你傻!这年头,骡子比人值钱,骡子不挨批斗,你这乱子惹大了。”
张师傅以前是武师,练过,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挨过整,小心翼翼作人,这下他没了刚才的勇武,脸上全是汗,哭丧着,无奈的看着老头,希望他给个办法。本来自己是救人嘛!老头很精明,什么也不说,倒是小周一直安慰他师傅。吃饭的时间到了,但饥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今天这事不演变成一场灾难!
再说,成份本身就不好,年轻人也慢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在几年前,一个地主儿子仅仅是因为几个无业流氓调戏自己媳妇时正当的顶了一句,就被上纲上线,牵连了全家以及毫不相关的一千多人!其中不少人不经审判直接被枪毙!还有因为几根油笔芯就挨打的书记。只是因为皮肤白,长得漂亮就被打成右派自杀的女知青。冤枉错杀的老师,没有必要的武斗,想想就后怕。
瘸腿老头先是感觉置身事外幸灾乐祸悠哉悠哉,但他既然被叫到现场也不算局外人了,就算吃饭时间到了也不敢贸然离开。生怕眼前这个苦闷的中年人和小伙子嫁祸给他。他给张师傅的建议是把记分员叫来。
小周后来才明白,瘸腿老头想牵进来更多的人,让自己免于牵连,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把张师傅推到风口浪尖,而且可能会加上延迟不报的罪名,后来也正是这样...小周去叫记分员,记分员路上一直谈安全生产,闭口不说他心里明白的事,快到的时候,他暗示小周,生产队队长和自己关系好,让小周干活再麻利些,敢偷懒就打旷工,扣他工分,小周云里雾里,不知道他这一身气从何而来,后来他明白了,这是在敲打暗示他不要多嘴。再后来的故事周琪风并没有从他爸那里听到。只知道张师傅被安排去挑白灰,腿脚早早就不灵便了,而周正华因为工分不够,忍饥挨饿一个月,多喝了口凉水,阑尾炎病发,白毛风夜里,一个人忍受剧痛跌跌撞撞去十几里外的卫生所。
那天之后,周正华便多了很多谨慎和固执。
“......好像这个世界真要颠倒黑白,戴上眼镜还是看不到我的未来,是人类欠下环境太多的债,还是这个地球还没准备好人类的到来,心情好,心情不好。自己的宝藏,要靠自己寻找。周围下起大雾,什么都看不到,高楼大厦水泥钢筋,你要跟谁拥抱。祷告,警告,擦不掉头上的问号,嘈杂,吵闹,真心话谁听得到?把自己取笑,心甘情愿走进圈套...”
《戴上耳机》——天津饭
当周琪风看到娜娜和一班女伴袅袅婷婷地走过,他自觉地转过身,假装整理助力三轮车的链条,他记得最后一次约会,娜娜问他的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到底是为什么?我要你说!”
穿蓝色薄呢子上衣的女孩问娜娜:“你认识他?”娜娜否定了,移走了眼神,继续刚才大概有关于时尚杂志什么时候出新的谈话,链条没有什么问题...
“你知道她是谁吗?”年轻人暴怒地问,西服的银色里衬乱糟糟的。
“我知道...”中年人低沉但回答的很平静。
“你....你!你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年轻人接近咆哮着。
刚开完董事会的会议室有点凌乱,正在收拾资料的秘书怯生生地看着,她头一次看见董事长父子争吵,她不相信看见的一切就像不相信小行星一会就要带来世界末日,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小伙子一向脾气很好,阳光开朗,全公司的人都叫他风风。
“风风,冷静,怎么能这么对你爸说话?”环境像水凝成冰。
周正华叹了一口气:“阿芳,你先去帮劳资科刘文,我想和我儿子单独聊聊。”
阿芳轻轻地关上门出去了。大窗户外面就是这个城市的傍晚景色,倦意十足,站在窗边,高层建筑向下漫眼俯视,任何人都能轻易产生一种掌控着整个城市的感觉。
中年人试着打破僵局,“我们出去吃饭吧,你饿了吧?”
“没那个必要!”周琪风脸上写着决绝,中年人心里颤了一下,这个表情很像年轻时插队下乡那会的,大时代洪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风风,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这是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情,也是,你还小,不明白,以后慢慢就懂了,其实...”
“其实是你太冷酷了!”
“其实...我愿打算再过两年,带你回去走走,你应该不记得以前的家了吧?”
“我记得,我已经回去了,这是钥匙。”周正华看着钥匙,那个久远的钥匙链上的磨损恰到好处,准确吻合了心中不愿提起的过去,努力压抑心情钩织措辞却无言以对,全是他的错,如果有现在的成熟和运筹,断然不会像十几年前那样,但时间无比厚重,尘埃已经完全覆盖了岁月轮回,周琪风扯下了质地很好的领带,扔在桌上董事长名牌旁边。
“我不是个冷酷的人,我要回去了,去陪我妈,也后不想再回来了!”说完即走,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回头。
楼下是集中办公区,郑书琛两手放在键盘上做表格,打好的标题又一次按了回退,第二格架子上放着《像李健熙一样思考,像郑梦九一样去行动》,看见风风走过,准备起身把书还给他,从格子间退出滑椅,风风已经走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既是中华人名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也标志着一百五十六年英国管制的终结。香港市民一同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人人引以为豪...”
——十二寸黑白电视里播送着这一盛大时刻,围红围巾的女人拉着孩子刚回家,从表情上看女人很疲劳,那时候人们对于癌症这个词还不了解,她得的就是这个病,推门的那一刻孩子扶住了眩晕的妈妈,取药的时候,医生说为什么不把孩子锁家里,女人说不愿意那样,其实心里的声音是怕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再也见不到孩子了,她对自己的病很清楚。
医生气愤的说:“娃儿他爸呢?”
女人装没听见,把小塑料袋装不下的一盒药单独拿着,小孩主动帮着拿,离婚后她对这些话很介意。
厚玻璃后的女医生跟旁边的医生说:“张师,你看人家娃多懂事。”
女人忍住不回头,微笑,拉着小孩加快了速度。
“...查尔斯王子和总督彭定康在仪式上先后致辞,日落时分,英国和香港的旗帜徐徐降下,六月三十日的英国告别晚宴,由英国外交及联邦事务大臣郭伟邦宴请...”
——黑白电视屏幕一闪一闪,记者纷纷拍照,小孩对热闹不是很了解,漂亮女人对由自己引起的闭塞环境有深深的担忧,回答孩子说这是实现理想。
“什么是理想?”
“就是最想让什么事变成真的。风风,你想要什么,妈妈给你买。”
“我想治好妈妈的病,不吃药了。”女人的心理翻江倒海。
“风风,你要有别的理想,你的理想是什么?”
孩子还是说:“我的理想是治好妈妈的病。”
电视机里的声音大了些:“已故的*先生于七十年代末首先提出这个构想,为中国最终的统一和领土完整,保持香港的繁荣和稳定,并考虑香港的历史和现实情况,国家...”
“风风,你的理想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