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瑄,你在这已经是第几天了?”谢守东不知怎么开口,常乐捏了他一下胳膊替他说。
张瑄没有说话,眨着眼睛。
“说好了,该我们替替你了,你太累了,没吃饭吧?”
张瑄摇摇头,依旧没有说话,看得出已经很疲倦,也很伤心。
谢守东抿了一下嘴,与常乐交换了一下眼神。
“让守东在这现看着,保证他会照顾好薛宏伟,我陪你去吃饭,休息一下,不然会累坏的。”
“可是我答应他的,一直在他身边。”
“你答应他?”
“嗯,只是他不知道。”
“相信我,我们是最亲的兄弟。”说服张瑄的是他的眼神。
病床边高挂的滴定液时钟般下坠,薛宏伟依然未醒。
“医生说,不能打扰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我说的话。以前上中学那会,我顽劣,总有你帮我,多少困难,我们都一起走过来了,你一定要好起来!”
几片落地的树叶被一队疾行而来的人踩进泥里,十几个人前后相距不到三米,大约排成一行不停的跑。排头的人大腿处别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神色紧张但动作谨慎,从挑选落脚之地就看出他并没有打破这里寂静的意思。队伍中有几个人衣服破了,脸上也有荆棘划破的痕迹。他们在谷底的密林里急速穿行,不知道要去哪儿。
远处的布谷鸟叫了一声。
队伍行进到一座铁塔下,决定停下休息一会,十几个人三三一组,背靠背蹲在铁塔四周做着警戒。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是铁条拼成的塔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锈迹斑斑,绝对有年头。领头的人决定上去看看远处。这个人叫祁祥辉,今年他二十三岁。
队伍中的每个成员都是从打的不成建制的部队里挑出来的干部。素质高,也都怀着士兵的悲痛和仇恨。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激战中的部队寻找一个突破方向并验证它的安全性。
一路都是大雨,也正是这场大雨,他们才能被抽调出来,喘不过气的雨让绝境中的部队有了喘息的机会。行至谷底,雨渐渐停了。一个战士向来的方向看,表情很严肃。另一个战士不停地扫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了塔上领队身上。这是他第一次随祁祥辉一起行动,早就听过有关于他的传闻了,有本事,爱惜士兵,甚至会法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部队里最佩服的人除了将军就数他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天前的遭遇战中,祁祥辉失去了他的女朋友——那个对他最重要的人。
茂密的树林怎么望也望不穿,向远处看,下面是一片绿色海洋。最后他终于看到一条河,像窄窄的白线隐藏在树林中。
终于喝了口水,跑路的干渴得到缓解。战士们惊喜的发现,河水是甜的。
水往低处流,顺着河水,是不是就能寻着出路?这个大木盆一样的谷地,是不是也能留给战士们生命和命运一条缝隙?
答案就在甜水河的下游。
那团亮光渐渐变大,希望就在前面,看来这条路是行得通的。
祁祥辉额头上的布带迎着风向两边分开。被树梢挂破腮的战士很仔细的向祁面向的方向看。豁然开朗的亮光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士兵死完了后,他没当逃兵,自愿来到这只小队,光亮处长着一棵枝蔓缠绕的大树。
布谷鸟叫了一声。
祁祥辉一手握刀,另一手示意后面的战士蹲下,他发现了异常,那是一种贪婪的煞气。
飞快的,从密林里窜出冷箭,直向他而来。箭头划破空气的声音,对于他太熟悉了。甚至没有动手,箭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弹开后歪扭扭插在泥土里,挂破腮的战士明白,那就是传说中的法术。
站在最前面的祁祥辉轻松挡开了这支箭,但却没有大意因为他知道暴露了。对于他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隐秘。这支箭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情,即使到了数年后回想起来,依然让他不寒而栗。
“来者何人?挡我去路。”想来这山谷低洼之地、茂林穷壤之中会有谁敢射得此箭?又能射得此箭?
杀气!
“你又是谁?”话从密林里传出。
气意难消,后面的战士示意祁祥辉是否能从侧面迂回,正要开口打报告,只见祁祥辉低手做了手势——勿动。
“我们是曹安里镇的农民,拔草锄地正要回家。”
“呦,原来是祁祥辉祁校尉。”大树干后透出脑袋,随即整个人也出来,手里举着蓝边小旗,“农民哪里有这么冒着雨行路的?”
这不是兄弟部队的首领吗?祁祥辉心里十分不解,来之前,将军与他在原上共同与库布激战,战事正酣,他怎么会在这。又怎么能抽出身来?难道是…将军有不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高头领,你怎么会在这?难道咱们输了?将军呢?”
“看你说的,祁兄弟,哪有什么不测。当年我与你们将军结盟,倘若你们将军有什么不测,我会苟活来此地么?咱们打胜了!”
“打胜了?”祁祥辉陷入疑惑。身后的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他。不明白个所以然来。来之前眼见情势危急,怎么这会就打胜了?不过战士们的高兴劲已不可阻挡,吵吵嚷嚷起来。
“说来还是将军奇策,左路长英猛,赖副参迂回,加上天下大雨,原上已不分你我。我同你们将军商定,从左右分兵穿插配合。这敌人啊,吃不消就撤了本来围的死死的居然就逆转了。我一向看重兄弟你,只是你不愿跟我干,将军派你来寻道路,那时已是万不得已。现在由我告诉你,行动取消,我来带你随大部队撤离。”
祁祥辉听着,心里的血仿佛沸腾,眼泪就往出冒,他是个坚强的人,下山后就一直跟着将军,天道无情,眼看着他们这支为着大多数人的部队就慢慢被无恶不作的库布推向了绝境,无力回天。两天前,夜宿营地遭偷袭,他最爱的人,女朋友琳替他挡箭而死……
高头领见祁祥辉不说话光流眼泪,喟叹一声:“小老弟,你的事我知道,我们哪一个人又不是和你一样呢?”又转身向树林摆了摆手,手下从林子里跳出来举着两小瓶酒交与高头领手中。
祁祥辉一手接过酒,仰头痛饮。
战士们看着自己的校尉竟与兄弟部队的头领称兄道弟,自豪感顿时高涨。
林子深处的目光,谁都没有注意到。
祁祥辉刚扔掉酒瓶准备向战士们打手势准备走,顿觉不对劲,眩晕,气力有些使不出。不对!
高头领笑着不说话。
祁祥辉拔刀踉跄后退两步,大喊:“警戒!”
战士们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听见骑校尉又怒喊:“为什么?”
林子里悉悉索索,隐隐约约不少人,其中有的竟戴着敌方的帽子,呈弧形截住了去路。
“小老弟,别怪老哥我,不这样我哪能斗得过你,视当今世事,孰为对孰为错?干嘛那么执着?谁强大谁弱小?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别放着大好前途不顾往牛角里钻。老哥我惜你为人才,不愿意你跟着那个糟老头子卖命,跟着哥哥我,我保你荣华富贵。弟妹死的早,不过你这么年轻,以后随我去了都城,姑娘不是有的是吗?”高头领满脸止不住的得意,语气是种变了形的诚恳,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竟然又提到了琳!一切都明白了,叛徒!
“我以为高头领是胸怀勇义之人,想不到……亏你还说琳,别废话,让老子投敌,不可能!”
“好好考虑吧,你就不替你手下弟兄想想。”说着,高头领侧脸看着祁身后的战士。
“我的弟兄都是好样的。”两人再次对视,地上的破酒瓶闪着寒光。
后面齐声怒喊:“誓死效祁祥辉!”
高头领施软不成,恼羞成怒:“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祁祥辉只带了十几个人,这林子里若隐若现的敌人,又何止数百。漫天雨落下来,打湿了一双双脸,苍天!祁祥辉明白——中毒了,只勉强能握住手上的刀,只怕今天……要死在这里。那夜他抱着琳,答应她自己好好活下去,他要食言了。梦想希望在哪里?谁又能回答?不能让兄弟们都死在这!
没等他思考片刻,林子里的箭已发出,数不清的箭头夹在雨幕中。祁祥辉一跃三丈高,挥刀劈挡。
中了毒还能如此这般,高头领心里一惊。
边挡边撤,敌人也迅速围追上来。高头领不敢直接上去硬碰,便疯了一般命令弓箭手开射,林子里甚至开了土枪,砰!
又一个战士倒地,他挣扎着抱着身边敌人的腿,刀剑就扎入了他的背。
喊杀声不绝于耳。
不久,撤至来时的吊桥,这吊桥摇摇晃晃,只由搭在两边山崖的几根粗绳连接,地下是万丈深渊……
祁祥辉走在最后,为战士们抵挡敌人,刚刚清点了人数,算上他只剩下四个人。
高头领像是赌输了的赌徒,非要置这些人于死地不可。战士们到底没有祁的本事。箭伤,刀伤,血与雨混在一起。挂破腮的战士是幸运的,他和祁祥辉一起守着桥,等着两个伤重的战士过桥,又一轮箭雨。那两个战士跑着跑着就趴倒在地上背后满是箭头,他们不愿作俘虏,自己爬到山崖边滚了下去。
祁祥辉再也无法忍受,他对挂破腮的战士说:“快过桥,过了就砍断绳索,告诉将军,我为他尽忠了!”
挂破腮的士兵说什么也不肯让自己的校尉就这么死了,他撕开上衣露出里面捆得炸弹。他说:“祁校尉,你要活下去,我是陈村的陈怀英,你一定要记住呀!”说完冲向敌阵。他认识那个该死的高头领,一把将他抱住,点响了炸弹……
祁祥辉含着眼泪砍断了那桥,敌人没能过来,原以为的生路竟也变成了炼狱。
直到多年后,那个叫陈怀英的战士的身影还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