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笑,夏尔一边在心里暗暗震惊于这个年轻人的胆大——不管怎么说,公开在一个刚刚认识的外国人面前嘲讽自己国家的皇帝,并不是一种十分安全的行为。
“如果贵国皇帝的那种专属于年轻人的、漫无边际的想入非非可以得到某种约束的话,那么我认为我国和贵国之间的善意,确实能够得到一个相当坚实的保证。我深信,只有施瓦岑贝格亲王的事业得以延续,贵国在欧洲的地位才能得到保证,才能够成为欧洲平衡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
在再度强调了一遍‘法奥协作需要奥地利继续对抗普鲁士’之后,夏尔很快就转开了话题,“当然,作为朋友,我也切实地希望,我们以后能够携手书写法奥两国外交史上新的篇章……旧的那些实在是太斑驳不堪了,我们需要以新的精神来指导未来,不是吗?”
“我十分同意您的意见,先生。”
也许是因为私下里嘲讽了自己的皇帝一番的缘故,理查德-冯-梅特涅变得心情更加好了,他将球杆放回到球桌下,然后随手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袖口。“不怕跟您说实话吧,在来法国之前,我就对您的那些公开发言所透露出来的精神十分感兴趣。如果以您的这个构想来遵行的话,我详细我国确实能够同贵国书写下新的篇章……当时,在皇帝本人面前我就透露出这个构想来了,虽然我们陛下还没有来得及从成见当中走出来,及时领悟到什么对他的统治更加有利,但是亲王陛下毫无疑问是十分赞同我的话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那么支持我进入外交界,如果不是因为这从天而降的可怕灾祸的话,恐怕对您的响应不会如此迟疑吧,竟然就派了个二等秘书过来!哈,也亏得您能够耐下性子说那么多话呢!”
一边说,他一边暗自摇头,显然他仍旧对弗朗茨-约瑟夫皇帝赶走他父亲的忘恩负义之举而耿耿于怀。
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神态十分认真。
“特雷维尔先生,我十分尊敬您,所以我并不希望这种尊敬,因为对您抱有过高的幻想结果破灭掉而减色……所以我必须向问您清楚一些问题,以便现实地看待您对我们所抱持的善意。”
“好的,您请问吧。”在他这种严肃的表情面前,夏尔也抛弃了表面上笑容的虚饰,“我知无不答。”
“好的,那么,请问……”理查德-冯-梅特涅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后继续问了下去,“您现在并非外交部长,那么您对贵国的外交政策具有决定权吗?如果图尔戈侯爵想要执行和您不同的策略的话,到底是采用谁的呢?”
“我和图尔戈侯爵关系很好,他会听取我的意见的。”夏尔先是这么回答,然后在对方的逼视下,只好笑着摇了摇头,“好吧,如果我们的路线和构想有冲突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他得听我的。”
此时此刻,他完全把自己对部长的那个‘不干涉您对欧洲事务决定权’的承诺,完全抛到了脑后,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能够具有法国对外政策上的决策权。
“这样倒是极好的。”理查德-冯-梅特涅点了点头,“那么,如果波拿巴先生决定执行一条反奥路线呢?在我看来,他是有很有理由反对奥地利的,特别是因为他的哥哥……如果他真的决定反对我国,那么您能够说服他放弃这个想法,转而执行您的路线吗?”
如此严肃的质问,终于第一次让夏尔哑口无言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不是像刚才那样可以随便说些漂亮话来敷衍了。
实际上这确实是一个大难题,因为归根结底,现在整个法国的外交路线,最后还是要由这一位即将被捧上皇位的大人物来决定的。
如何让路易-波拿巴放下自己心中的反奥情结,转而执行自己所希望的外交路线,这是他心中所难以抛却的大难题。
“先生,我们之间就尽管开诚布公吧,其实您这个问题也是我在担心的问题,我对总统的想法并无把握……也并不敢保证他一定会听我的建议。”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采用我的外交路线,哪怕为此押上的我政治生命。很抱歉,我无法给您一个十足十确定的答复,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查德-冯-梅特涅先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夏尔,半晌之后,直到夏尔担心他已经放弃之后,他突然又展颜一笑。
“啊,看来我们两个都要面对一个令自己苦恼的君主呢!不同的只是我的那位太软弱善变,您的那位却又太过于刚愎自用!”
“他现在还不是君主。”夏尔小声地纠正了理查德的一个口误,“并且,总统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确实很善于听取我的意见——所以,我认为,哪怕这里要面对一些小小的困难,我仍旧可以排除掉一切阻碍,按照我所说的那样执行!”
“希望能够如此吧,”理查德-冯-梅特涅笑着又点了点头。“我得说,情况没有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但是也并非特别糟糕。”
“这个应该怎么说?”夏尔有些疑惑。
“我曾以为您的陛下会比我的陛下更加清醒一些,或者说更加不为成见所拘束,现在看来我是错了……就连您也没有把握他一定会对我国保持亲善。”理查德-冯-梅特涅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终究还有您,一位如此有才能又深得波拿巴先生信任的大人物是如此诚恳的亲奥派,所以一切至少都还有得指望。看来,我们得来一次君子协定了?”
“君子协定?”
“就是一个暗地里的协议,一个我们心照不宣的理念,由我们两个来代替君王们实现对国家有利的重大举措——”以一种奇特的语气,理查德-冯-梅特涅悠然回答,然后,他又朝夏尔伸出了手来,“我们两个想办法来让两个伟大的国家互相靠近,您想办法拉着法国往前走一步,我就想办法推着奥地利往前走一步,直到两个国家的手握住为止……”
怔了一怔之后,夏尔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口头说得如此动听,但是他的实际意思也很明显了——因为考虑到夏尔并非最终的决定者,所以他也不会完全积极地去推动奥国对法亲善,只有夏尔推动路易-波拿巴做一步,他才做一步。
夏尔打量着理查德-冯-梅特涅,看着他密布笑容的脸,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的感觉。
口上如此动听,行事却寸步不让,倒是深有我的风范呢!
“先生,不得不说,我真的十分欣赏您。”
片刻之后,夏尔也干脆地伸手过去,然后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那我可已经走先行一步了,我的朋友!”
“请等着我的那一步吧。”理查德-冯-梅特涅慨然回答,“虽然我的父亲已经从首相位置上退了下来了,但是他毕竟是当了四十年的首相,他的话在我国是有足够分量的。”
“那么,就祝您好运了。”夏尔松开了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然,他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足以撼动整个欧洲的大事,就在这样的一间密室当中,由两个年轻人在不声不响当中开始了?
是啊,我已经成为了一言一行足以影响到整个国家命运的人了啊!这个国家令人战栗的强大力量,现在就掌握在自己等有限的几个人手里,令得人人都必须凛然直视。
处于我现在的位置,稍有不慎,我真的就能够引发一场战争!
带着无比的喜悦,他在心中再次明悟到了这一点。
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妙了。
……………………
当达成了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之后,夏尔和理查德-冯-梅特涅结束了台球的比赛,重新回到了大厅当中。
而此时此刻,夏洛特仍在和这些奥地利使馆人员谈笑风生,好像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已经回来了一样。
而理查德也无视了冯-梅勒森那种探寻当中暗含责备的眼神,径自地坐回了原位,向夏洛特大发殷勤,惹得夏洛特又是一阵大笑。
直到凌晨时分,这次愉快的宴会才告结束,奥地利人们乘坐马车回到了城区。
梳洗了一番之后,他才和夏洛特重新回到卧室当中。
“夏尔,刚才你好像精神很振奋?”躺在床上之后,夏洛特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看上去和那位冯-梅特涅先生聊得很来?”
“是的,他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夏尔直截了当地回答,“除了有个好姓氏之外,头脑也很不错。如果有这种人的帮助的话,我倒是容易行事得多……”
“奥地利人倒是比英国人可爱的多……”夏洛特轻声嘟囔了一句。
“嗯?”
夏洛特的答复,果然是非常有夏洛特风格。
“英国人都是一群暴发户,尽管喜欢自称贵族,但是谁都知道英国的贵族早就在玫瑰战争里面死绝了,剩下的只是一帮土财主而已。况且……长公主殿下还在奥地利,不是吗?”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