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来找我干什么?”
这是当听到了仆人通报说路易-波拿巴前来拜访的时候,国民议会议员、秩序党党魁梯也尔先生的第一反应。
他确实十分好奇。
不仅是对突如其来的到访,也是对路易-波拿巴这个人本身感到有些好奇。
他们两个虽然同为国民议会议员,但是因为立场的关系,相互间的来往极少。而且,和时常在议会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梯也尔先生不同,路易-波拿巴即使出席到议会的会场当中时,也一直是平静木讷沉默寡言,自然也给他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不过,他既然来了,那自然也要礼貌招待的。
没有经过什么考虑,他马上吩咐仆人将对方迎到自己的会客室当中。
当路易-波拿巴走入到这间会客室时,梯也尔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亲切地同自己的同事握了握手。
“波拿巴先生,真没想到您今天居然跑到我这儿来了,”他颇为友好地笑着,有限度地表示着冷淡与好奇,“请问是为了什么事呢?”
“是一些十分重要的事,”路易-波拿巴满面都堆满了笑容,显得要比梯也尔先生热络得多,“而且是对所有人都十分有利的事,对您,对我,对整个国家都是如此……”
“哦?”梯也尔先生轻轻点了点头,而脸上的热情也没有削减半分。
但是,在此时,他心里已经大致明白对方的来意了,虽然装作十分平静心里却已经告诉运转起来。
然后,他指着旁边沙发,“请坐。”
一坐下去之后,他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一杯咖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等着对方自己忍不住来说。
他没有等待多久,路易-波拿巴就直接开口了。
“是的,梯也尔先生,我想您也看出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想求请您,以及您的同党们帮助我竞选总统。”
真是个直截了当的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啊!
看看他那德国腔!
梯也尔在心里冷嘲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杯子。
“波拿巴先生,如果您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的话,那么您可就找错人了。如果您想要去当选总统的话,您要请求帮助的是全国的选民,而不是我,只有他们才能决定总统的归属以及国家的未来。当然,因为对您的尊敬,在大选中也许我会给您投上自己的一票……”
这种不紧不慢的官腔和隐而不露的嘲讽。并没有让路易-波拿巴有任何的气馁,相反,他的表情更加热切了。
“国民?嗯,没错,一切当然是他们决定的。但是他们的决定既模糊又繁杂。当然是需要有人来代为负责的。难道身为国民议会议员,您和我不应该是这种代行人之一吗?而且,人人都知道您名望卓著,如果您能够选择支持我的话,对我将是绝大的帮助。”
“哦!”在对方的恳切注视下,梯也尔先生仍旧不为所动,“谢谢您对我的赞誉。恐怕您可是高看我了,我只是人民的普通一员而已。”
“那么,作为人民的普通一员,您会不会乐意看到人民的权力被剥夺呢?”路易-波拿巴突然问。
梯也尔先生的心里骤然打了个突。
“您这是指什么呢?”他仍旧不动声色,不过手已经从杯子上收了回去。
“我想您不会没有听说吧?”路易-波拿巴貌似惊讶地看了梯也尔,好像真的不知道梯也尔是此事的主导人之一似的。“国民议会里有人在酝酿提案,打算恢复选举权的财产限制,剥夺我国最广大人民的选举权力……而您,您是能够阻止这种情况发生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真不知道这本就是我的主意吗?梯也尔的心里更加奇怪了。
不,他肯定知道。他马上回答自己。
“人们的权力。本就该是有限制的,我们不能在他们没有为国家与社会做出贡献之前,就匆匆忙忙地将决定国家的权力交给他们,这太荒唐了……所以,我也认为为选民资格加上纳税额限制,是一种不错的主意。”他懒得再兜圈子了,直接跟对方摊了牌,“如果您是希望我阻止这一切的话,很抱歉我办不到,不过您可以到议会去大声疾呼,如果议会大多数人同意您的看法,那么这种情况自然就不会发生。”
然而,路易-波拿巴仍旧微笑着。
“先生,不用着急,我今天跑过来并不是与您探讨政见的。”他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想您也看得很清楚。在现在的形势之下,如果发动全民选举,那么我肯定会当选,各地的民意调查都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就算给选民加上了财产限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那您还着急什么呢?就等着当总统吧。”梯也尔先生又嘲讽了一句。
“但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承认我没有了必胜的把握。”路易-波拿巴在他的嘲讽面前仍旧不为所动,他突然又问了一句,“但是,您真的觉得卡芬雅克将军上台之后要比我更好吗?难道您不觉得相比于他,我是一个更好的合作者?”
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话都给梯也尔先生带来了更大的震动。
“没错,我是拿破仑皇帝的侄子,但是我并不打算去效仿他。他是帝国的主人,而我只想当人民的仆人,我不想恢复帝国,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一切都已经在1815年结束了,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只想为法兰西服务而不是索取什么。这些话,我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路易-波拿巴继续以诚恳地态度叙述着,好像真有其事似的,“而卡芬雅克将军呢?比起我来他不更像是拿破仑吗?他是国家首长,同时也是军事领袖,他有能力又有决心,他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他昨天能带人去碾压暴民,明天难道就不会带人去杀进国民议会吗?”
随着路易-波拿巴的话,梯也尔先生明显受到了一些震动。他想要去拿杯子,第一次却扑了空,好容易才重新拿上了手。
“如果这是人民的需要,那我也没有办法。”他勉强地回答。
“那就让人民自己来证明自己需要什么吧?”路易-波拿巴继续紧追不舍。“人民自己能做出选择,而我们只需要顺应他们的选择……”
梯也尔先生又喝了一口咖啡,借此遮断了对方的视线。他从没有想到,对方的言辞居然能够这么犀利。
不过,形势倒也十分明显,现在如果搞普选,路易-波拿巴必然上台;如果搞有限制选举,卡芬雅克将军才有机会当选。
但是,对自己来说,根本问题不是什么选举制度的问题。而是到底是路易-波拿巴上台好呢?还是卡芬雅克上台更加对自己有利?
以他的立场来看,坐在台上的人越无能越好,卡芬雅克的杀伐果断他已经见识过了,路易-波拿巴的手段他却还没有认识到。因此,路易-波拿巴的话对他确实很有说服力。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当选了总统之后,您打算怎么样处理您的政府呢?”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询问。
从这个问题一问出口,路易-波拿巴就明白自己成功了一大半。
为了另外的一小半,他马上回答。
“如果我侥幸走上这个位置的话。一定会竭诚报效人民对我的信任,以及您对我的帮助。我会任命卓有名望的人士、一个稳重而又有智慧的秩序党人当我的内阁总理,政务都由他们负责。先生,我只想为法兰西服务,并不看重权力与名望。”
在他这种恳切的视线之下,梯也尔先生陷入到了沉思。
“您觉得巴罗先生怎么样?”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问。
路易-波拿巴先是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他反应了过来,这个人是梯也尔的同党。
“我们都知道,巴罗先生卓有名望,而且他在政坛沉淀积累了这么多年。也很有经验,我觉得他是内阁总理的最好人选之一,当然,卡芬雅克将军那边我就不知道怎么看了。”
“是吗……”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梯也尔先生又陷入到了沉默。
“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路易-波拿巴突然说。
“请说。”
“总统这个职位毕竟是代表国家,它的年俸应该体现出法兰西的财富与实力,我们不能一边让一个人代表国家,一边故意让他受穷受苦。我觉得没有两三百万年俸,一个人为国如此操劳就太委屈了。”
哈,想要钱!梯也尔听了他的话之后不怒反喜。他知道因为多年颠沛流离的关系,波拿巴家族的财产亏空非常大。
多要钱没关系,还可以多送他几个女人,他心头微微嘲讽一句。
“很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您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路易-波拿巴站了起来,向他点头致意,“我相信您能够为国家作出最好的决定。”
………………
在路易-波拿巴走了很久之后,梯也尔先生仍旧呆在自己的会客室当中,思考着刚才与对方的交流。
到底是路易-波拿巴好呢?还是卡芬雅克好呢?
在对路易-波拿巴的轻视之下,他做出了他以后二十年中时时刻刻都会后悔莫及的一个决定。
他决定,把路易-波拿巴作为一个傀儡捧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