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却眉心微拧,停筷问:当日你遇上那个族兄的细节,你再跟我说说清楚。
林觉有些困惑,但还是认真说来:我出了客栈不分南北东西地逛了会,再想回去就不识得路了,恰巧那位族兄见我脸色迷茫到处乱转,就上来问了我缘故,然后就带我回他家去。
在他家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都做了什么?
林觉回想:没什么呀,我有些困,眯了一会,醒来就天黑了,那位族兄已经找到了夫子。
苏铮眼色浮沉。
林觉那日吃坏了东西,精神头不大好倒也正常,但正好在别人家里犯困打盹?
她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吗?
苏铮想到最初几次见到林婉意时,她显然是不认识林婉约的,林婉约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是上次从阮南回来才开始心急着要认亲的,那么事情的转机大概就在阮南之行。
林婉约进了次林府,正好林觉也来了阮南,被拐到陌生人家里。
回桃溪镇后,林婉约就吵着要搬家……
苏铮设想,当时林觉眯了一会中,林家的人判别他是不是林氏子孙,比如通过容貌、胎记什么的,因为后来在桃溪,她假假是个公众人物,林觉在学堂也是颇受关注的,没听说过他身边出现什么奇怪人物,而如果不是先确定他确实是三房遗孤。怎么这次来阮南的第二天,林家就说要认回两个孩子?
苏铮觉得自己的假设是合理的,但细究起来,拐带林觉也好。找人认亲也好,都不是林婉约一个人可以办到的事,再加上林婉约父兄颇为上心的态度,不难推断出大房正是支持林婉约回归林家的人。
她有些想不通,林家还没有分家,三房没了那每一房可以分三分之一,现在三房有了后,每房只能分到四分之一,是个脑子清醒的就应该千般阻拦才是,怎么大房却大力支持?莫非林婉约的大伯父真是个友爱兄弟之人?
苏铮不信。她这些日冷眼旁观。林家就没几个好的。言语中是冷嘲热讽拈针带刺,夫人小姐乃至于各房的奴仆间都盛行攀比之风,仿佛大家不是亲戚。而是同行仇敌一般,谁出了点什么丑事,对方就要笑个半天热情传扬。
甚至前日林觉门前被洒了油汤,地上又摆了尖锐的石头,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在他滑到的时刻掺了一把,无论是手按在利石上,还是屁股蹬上去,或者磕在门槛上,都非同小可。
可事情报上去,却一句下人打扫不利索就顶了回来。那位满口心肝宝贝儿的老太太也没发出什么话来。只有林婉意的大哥给林觉配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厮贴身照顾。
苏铮算是看出来了,偌大的府邸就没几个人盼着林婉约两姐弟好的,若非看出这是潭烂水,她也不至于迟迟走不开身。
她看看灯下林觉单纯青涩的脸,心里微叹,婉约倒罢,这个弟弟,她到底是不大能狠心撇下的。
心念回转,她又思索起林家大房的用意,既然不是亲情作祟,又是黑心图利的商人,那只有一个解释,林婉约姐弟的回归,能给他们带去更大的利益。
苏铮不由忧心,林婉约心心念念过回千金小姐的富贵生活,会不会一开始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被人家利用了也不知道。
苏铮心思千回百转之时林觉也在小心注意她的表情,见她神色阴明不定,心里就有些发觑了,小心将盖着盖的一盅汤抱过来:大姐,这里面是老鸭冬笋汤,加了少许药材,听说很滋补的,二姐院里的小厨房今日做了一锅,她就让我带些过来给你吃。
提到林婉约苏铮便有些不得劲,但也没有冲林觉摆脸色,见他不知所措到底舀了一小碗喝,味道还真不错。
吃人嘴软,苏铮脸色和顺了几分:你跟你姐姐说,平日里要小心一些,你自己也是,说话做事行走,无论什么时候都多几个心眼,前日早晨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林觉忙应了。
吃了晚饭天色已近大黑,林觉从苏铮房里出来,见见左右无人,回头又看了几眼,便悄悄来到院子外,一个人影已经在这等着了。
怎么样?大姐说什么?
此人压抑着声音问,正是白日都不敢和苏铮走得太近的林婉约。
林觉不无低落:大姐好像真的认为十一族兄是故意接近我,她脸色不好看,还叫我们以后要小心些。他不明白,明明十一族兄是好心带他回家,而且那么和气斯文有礼的一个大哥哥,大姐怎么连人都没见到就在怀疑这怀疑那了?难道连帮助人都不行,帮了人还要被人误会。
林婉约摸摸他的手:瞧这手凉的,刚才一定没吃好吧。你大姐她要撑起一个家不容易,考虑事情自然要面面俱到,时日一长难免多疑,况且我们让她伤心在先,她对府里的人初初印象便不好……
她宽慰着,随后瞅了瞅苏铮屋里黯淡的烛光,小声问:她喝了那汤吗?
嗯,大姐也知道你关心她呢,喝了之后语气都松快不少。林觉问,二姐,大姐会原谅我们吗?会像以前一样和我们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我们,我们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如果大姐实在不喜欢这里,我们不如一起离开……
净胡说!林婉约低斥道,声音里含了一丝愠怒,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吗?离了这里我们要去哪里,这里才是我们的家,这是的财富、地位都是我们应得的!
林觉畏惧地缩了缩脖子,睁大了黑黝黝的眼睛。
林婉约惊觉自己语气太重了,忙软下声线好言安慰: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回家这也是爹娘在天之灵愿意见到的,我们怎能令爹娘不安?你别看叔伯姐妹们不大和气,那是我们还不熟悉,熟了就好了。林府是我们的根,以后切不可再讲什么离开的话。知不知道?至于大姐,她是真心疼爱我们的,只是一时片刻心中还有气,毕竟我们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亲人,她却变成了孤家寡人,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让她一个人远离,否则她一个人没人照顾不是太可怜了?只要我们表现出对她的关心的依赖,定能留下她的。
林觉听了这样的话才放下心来,握起小拳头道:嗯,我一定好好陪着大姐,每天都给她送好喝的汤喝,让她都不舍得走。
这就对了,不过还要在族学里还要记得友好族兄弟敬爱师长,你要先自己在家族里立稳脚跟,以后还能保护好大姐不被人瞧不起。
在这日之后,林觉每顿晚饭都会给苏铮送去一盅煲汤羮露,都是以林婉约的名义送去的,苏铮虽然不大感冒但对着小孩儿渴望期待的小眼神,总是不忍拒绝。
左右也迁就不了几日了。
苏铮白日空闲时不喜呆在死气沉沉的林府,多是跑到外头游荡,一边筹谋自己的出路,一边密切注意林家大房的动向。她想看看林家大房会怎么对待林婉约姐弟。
她慢慢发现大房是林家最有出息的,林家的大大小小的绣庄绣坊绝大多数都是大房打理,而二房和庶出的四房却隐约形成一个联盟与其分庭抗礼。
紫砂这一块的新生意也基本是大房在跑关系,筹划各个步骤,他们包下了阮南一个大码头用以进出货,还有数个仓库和铺面,是要大干一番的阵仗。而他们租下来的这些场地时常受到骚扰,不是今日遭贼,就是明日账目不合,要么就是招聘过来的壶工伙计被挖走。状况频出。
渐渐的,大房的能力受到质疑,二房和四房开始冒头,一副要力挽狂澜的势态。
负责运输的赵家成了两派力争的对象,本来和大房谈合作谈得好好的的赵家一下子态度暧昧起来,不单在利益分派上拿乔起来,而且坐山观虎斗观得不亦乐乎。
这个时候,三房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大房开始拿自己找回、帮衬了三房遗孤大作文章,坊间流传的净是林家大房多么仁义大度的赞美声,做生意也实诚、讲信用。而其他两房却连侄子侄女都容不下,成日在大宅子里怎么刁难陷害。
舆论转向。
而且大房以三房的名义好像在家族里获取了更多的资源……
苏铮带着帷帽听着听着各种议论,不由感叹,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人们茶余饭后八卦闲谈,却不知道是被有心人牵着鼻子走,无形中给某些人造势。
忽然,她听到有人凑在一起悄悄地说:听说昨儿个晚上有人往赵府送了几个大美人。
谁不知道赵家老少爷们多,又都是好色的,这招用得可好啊。
另一人嘁了一声:赵家又不是一般的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你知道昨晚送去的那是些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