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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曜曜美梦终成哀(1 / 1)

琅开翠做紫砂这一行快有十九年了。

她今年十九岁,从出生起,她就和这个行业紧密绑在一起。

琅家从紫砂这个行业兴起的时候,就是行内的龙头老大,从第一位先祖,跟在第一位颜君手下挖掘五色土,制作各色工具,捏塑各种器物,完善种种理论。

一代代相传,到了她祖父这一代,紫砂终于闻名四海,祖父琅一山也成为了古往今来紫砂第一人。

祖父是一位天才,他对泥色、形制、制壶的技法都匠心独运,时称千奇万状妙手出,被推为正宗。紫砂是在祖父之后,始蔚为大观。

而最叫她觉得神奇的是,祖父极擅长调制泥料。

梨皮泥掺入白砂可烧成淡墨色,团山老泥掺入天青泥可烧成浅深古色,在紫泥胎面涂上一层朱泥,可以烧成粉红色……

祖父为紫砂泥色彩变化之美妙而倾心,就连自己的名字,琅开翠,其实也是泥料经调制配合后烧成呈现的一种色彩。

祖父说,要自己像这个名字一样,在紫砂的世界里绽放异彩。

所以能玩能爬的时候,紫砂就是自己的玩具,自己的玩伴,她伸手抓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紫砂泥。在别的孩子捏泥巴玩的时候,她已经能制作出一把像模像样的茶壶。

而在别人还在师傅手下苦苦煎熬,在为一个细节的处理绞尽脑汁,她已经拿到了制作朝贡壶器的资格。

人都说。琅家的老大地位,靠两个人撑起来,以前是琅一山,以后是琅开翠。紫砂器成为贡品是家族腾跃的一个关键。

她那时还小,甚至比那个看似很平凡,其实一身锐气的苏铮还要小些。

当时竞争的人可真是多,多得可怕,永年和日月的势头都很猛,她作为一个小辈本来是不该有这个资格和资历的,可偏偏祖父那阵子身体不好,琅家上下也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人。

她必须担起重任。

她细心观察,发现大家做出来的东西有着共同的特点。

无论花器还是圆器,还是各式摆件用器。都那么朴实沉静。像年年岁岁沉睡在岩层里的紫砂里一样。温存,内敛,纯正。自有气华。

要怎么脱颖而出?她想到远在大都的远房表妹一次跟随大人来省亲时,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着,大都是如何遍地黄金,那些贵人的日子是如何的奢侈豪华。她想了很久,忍着心痛,向自己细致琢磨潜心制作的坯件上镶金嵌银,施以珠宝。

紫砂是优雅细腻的,金银珠宝却别人视作浮华的代表,她抱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上面的评审。

结果她成功了。

宫里的贵人们喜欢的就是这种华贵端庄富丽堂皇的东西。她借此奠定了自己五大名家之一的地位。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往砂泥上强行加入外物时,那种被强迫改变意志,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痛心和无奈。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自己就不再是纯粹的壶艺人,她只是一个装饰者,她更多流连于挑选品味各种坠饰,双手和紫砂泥的感觉却日渐稀薄。她甚至给紫砂器上釉,为紫砂器像漆器那样抛光,只为做出光彩照人的样子,只为迎合那些贵人的喜好,却让紫砂器失去本来面目。

她以为,那是她唯一一次的妥协。

可是此时此刻,她听着祖父嘴里一字一字说出的话语,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您说……二殿下欲纳我为夫人?

她呆滞地问,喃喃道:为什么,我们已经这么服从,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不放心?

琅一山见孙女如此,就深深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老。耳垂耷拉,眼袋松弛,下巴肥而下垂,颈部全是明显的血管,脸上布满老人斑。他摸摸自己白中杂灰、稀落可见头皮的头发,有些口齿不利索地道:你最近,和那位,走得太近了,他不放心。

琅开翠听得出那位指的是谁。

她的声音顿时有些尖利起来:他原本是要尹家取代我们琅家,要不是我和那位走近,今时今日琅家只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琅一山赶紧安抚:祖父知道,祖父知道……

这样做不行,那样做也不行,琅开翠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平衡点,可事与愿违,她有些崩溃,更多是茫然,怔怔地听祖父将嫁还是不嫁的利害分析出来。

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景卓要的是琅家完全的服从,他要琅家成为琅开翠的嫁妆,完完全全地为他所驱使。

景卓这几个月被折腾得很累很惨。想抓颜独步的小辫子抓不住,被刺杀了还要对方去救,憋着口气抓刺客,抓到云朝边界去,摊上云太子和几个兄弟夺嫡风云,惹得一身骚,硬是脱身不得。察觉到颜独步暗地下似乎有些动作,却永远是捕风捉影。

他被颜独步压制得太惨,宫里那位已经对他不满到极点,他正狠狠憋着一口气,不发作不痛快,琅家正好撞在枪口上。

琅开翠心下凄惶。

琅一山口鼻颤颤:祖父老了,族里又没有个担大事的,这所有的重担都要落在你身上,祖父也不忍心,谁叫,谁叫我们是民,他们是官……翠啊,看开些罢。

年轻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什么都敢闯,什么都敢尝试,一身傲气,一身孤胆,在家族危机面前,也是抛得下,扛得起,带领着家族几经沉浮。琅开翠一直以为祖父就是她的天,什么难事大事。有他在就不需要担心。

可是现在这个老人只能无力地叫自己看开些。

其实她就算不嫁,景卓又能将她如何?受创的只是琅家百年基业。

她喃喃发问:以后我还能做壶吗?

琅一山不答。

可谁都清楚,即使只是个夫人,也是天家的人。怎么可能被允许再摆弄这些粗物。

哪怕是**贡品也不行。

琅开翠呵呵地笑,她跑去找颜独步,想告诉他,哪怕是仅仅能活几年,哪怕是下场凄惨无比,她也愿意跟在他身边。

可是梅府已经空空如也。

留下来的当地护院告诉他,梅府主人已经在清晨坐船北上了。

琅开翠浑浑噩噩地回到宅邸,一一抚摸过自己的作品。

绿地描金瓜棱壶,黑漆描金彩绘方壶,雕漆提梁花卉壶。青釉七孔花插。白釉山行笔架……

无一不精研巧致。华美夺目,她想着自己要做一辈子紫砂的梦,想起她甚至从赛事里又得到一个顶尖的称号。双眼涌出泪来,忽然面目狰狞,疯一般地将这些东西扫落在地,碎成一滩烂渣。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苏铮正乘着暮色踏上水乡阮南。

这是一个富饶的鱼米之乡,这也是一个书墨气息浓郁的文化之都。

暮色里,宽敞整洁的街道上没有桃溪镇那样形色匆匆的晚归商人小贩,都是信步而走如闲庭散步一般的人们。

几个学子打扮的人们携手从私塾里出来,议论着晚上到谁家温习功课,临河的酒驾灯火初上。酒饭香气盈门而出,巷口大树下几个老人家举子对弈,有人悠闲喝茶听曲,邻里邻居互相亲切友善地打招呼,这个到这家蹭饭,那个到那家拼桌。

路过一家客栈时,大门前侍候的小二笑脸迎出,热情而客气有礼地问是否住店……

甚至连巡逻街道的官兵衙差都是斯文有礼的样子。

甚至忽然明白为什么婉约苏觉都这么推崇这个地方了。

果然上档次得多,在这里居住,一定会很舒心吧。

她想找个便宜又口碑不错的客栈投宿。

毕竟来的时候没打算就这么草率迁居,桃溪镇的那个家都好好放着,没有卖也没有整顿,连鸡狗菜地都是交托给隔壁钱姥姥打理,所以没有置到多少银钱。

虽然做梅甲鹤的学生那段时间,没少收礼物,梅甲鹤也给过零花钱作为变相地接济,但她毕竟买房之初还欠着牙行一百两银子,加上自家生活水平都是高的,钱根本攒不住,她又没什么收入,以致于如今她身上所带的银两不多。

她想着打探清楚这里,若适合定居的话,就回桃溪镇把房子等物都出手,换成钱。好在阮南和桃溪相隔不远。

她刚问哪里客栈好,同行的林婉意就佯怒道:这是什么话,你们来到阮南,就是我们林家的客人,哪有让客人住客栈的道理,都去林家老宅,那儿空房空地多得很。又跟婉约说,上次你走之后,老太太还惦记着你呢!

苏铮微微皱眉。

林婉意实在太热情友好了,以致令她觉得很奇怪。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之前一直没有给过林婉意太好的脸色看,如今一朝沦落为普通人,她不落井下石就是难得了,为何屡屡对自己施放善意?

完全没有道理!

她起了一丝警醒,推脱道:那怎么行?林小姐能带我们过来就已经是帮了我们大忙,如今怎么好意思上府叨扰,这实在不合适。

ps:

第三卷开始,这也是本文的最后一卷。开头琅开翠这一段我反复考虑之后觉得还是要写,不写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在最初的设定里,琅开翠这个角色是非常重要的,她是铮铮的前辈、偶像,和决心超越的目标,她们对紫砂有着相似的热爱和执着,然后同样遭遇现实的无奈,但对待问题却有截然的反应。

琅开翠这一段,其实对之后铮铮所要遭遇的事,是一个隐射。

类似的开头,不一样的处理和收场。

只是我想得美却总是写不到位,本来应该撕碎了放在文里各处润物细无声的,结果只能一股脑倒出来,毫无技巧和美感可言。

但还是必须写啊╮(╯▽╰)╭

寒假就快结束了,还在上学的亲们做好准备了吗?希望大家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快快乐乐,也希望我码的这些东西可以给你们增添一点乐趣,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值得了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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