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剑云心里暗自庆幸,直觉果然没错,那老贼早有防范。幸好没让谢夷峰跟进来,要不然还不让他们逮个正着。依了他的性子,还不把天给闹翻过来,到时势必被人认出,正正让人抓住把柄,若以此要挟世伯,谢家只怕永无宁日,好险,好险。
史剑云心下暗自留神,侧耳静听屋里还说些什么,再往后却是两人你吹一句,我骂一声的胡侃,再没说出什么消息。史剑云亦担心谢夷峰在外久候,按捺不住性子,一着急冲进来反而不妙。反正此时方姑娘绝计不在太守府了,虽未查出她目前位在何处,但已能明了她现在还暂时无虞,目下先暂退,日后再留心寻找她的下落未迟。思量既定,史剑云缓缓地挪出小步,身子贴着墙根儿,比来时更加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循着原路往回走,一路上更仔细周围,好容易躲过几队巡夜的,终于回到来时的那面墙下,四周围仔细观察一番,确保再无人迹,方提气纵身一跃,翻出墙外。
院外谢夷峰见他去了将近个把时辰,早等得心焦如焚,怀里就如揣了个兔子似的,几次三番按捺不住,因想到自己先前已答应了史剑云不可轻举妄动,是男子汉就该信守承诺,再者史剑云已进去多时,他要再入内一探,或反打草惊蛇,更害他也暴露了。故此只得强行压住焦躁,又不敢走动散闷,只能直直的站墙角,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太守府,耳朵时时注意府里面的动静,要是有个事急便要冲进去帮忙了。
忽地见史剑云从墙角翻出,却只有他一个人。史剑云冲谢夷峰打了个手势,让他先离开再说。谢夷峰会得此意,只好先静静地往后巷里面退走,史剑云也不下来,就在墙上,踏着屋檐青瓦,从一家屋上跳到另一家房上,起落间轻盈飘逸,纵跃流畅,真气沛然,正显出武林世家子的根底修为来。几番起落,就和谢夷峰在城西北的一处废屋碰头。
“如何?!探得怎么样?!”谢夷峰早等不及了,一见史剑云下来就急切的问道。
“哼,差点儿上了那厮的当。”史剑云尚气愤难平,如此这般的把在太守府的听闻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说到要紧处,谢夷峰都为之惊愕不已。
史剑云还没说完,就气得谢夷峰咬牙切齿,满腔怒火的道:“人说这老贼如何如何清廉,如今看来竟是一等一的奸恶之辈!”
“贤弟且慢动怒。幸而我们事先已然想到他有此一著,事事小心,这才没让他奸谋得逞。只是如今方姑娘的去向依然成迷了。”
“那两人没透露出他们软禁芸儿之处的线索么?”
“没有,他们言谈间只能知道方姑娘不在太守府之事,至于方姑娘究竟被禁何处,恐怕连他们也不知道。看样子那老贼十分精明,当初分派任务时就只让他们明了各自的任务,至于其他人在何处?干什么?除了执行此一任务者,其他人是不清楚的。哼,怕是他早就算到了,就算我们硬闯太守府侥幸逃脱,甚至抓个人来问,也不可能问出方姑娘的下落。这个府君大人可真棘手啊。”
“畜……生……”谢夷峰气得牙关打颤,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来,再也说不出话了。
“你也别气。”史剑云微微一笑,“他把方姑娘藏得这么好,想必是料定我们决计想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绞尽脑汁的跟他耗着,这个时候我们就来个‘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谢夷峰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怎么个‘以静制动’法?
“不错,你想想那老贼要方姑娘做什么?”史剑云笑道。
谢夷峰一愣,说道:“他……不是要把芸儿献给那个什么劳什子御史的嘛。”
“嘿,正是!你想,那御史难道就常驻益州城了吗?他总是要回京复命的……”
“哦哦哦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回京的时候必然带着芸儿同行,我们就在半路劫了她!”
“诶——说‘劫’多难听,我们是解救好吧。”史剑云笑道,“不过意思是差不离了。”
“呵呵,好办法!原以为你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小老头儿,不曾想你鬼点子这么多啊。”谢夷峰斜睨着史剑云,嘴角微微上扬,调侃他道。
史剑云亦笑道:“少胡说了!你只是关心则乱,没去想到其他的方面罢了,要说聪明才智,贤弟当在我之上。嗯……也不知这法子成是不成?”
“一定行的!你也别谦虚了。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嗯,如今我们已知道了那太守大人是什么样人,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爹爹,世伯常与这些人往来,剿匪之事已经吃了他们的哑巴亏,只怕更为他们掌握把柄,会对他老人家不利,该当提醒他一提醒。而且我们也要查清到底为什么在太守府里有不少镇武镖局的弟子,让他小心提防。况且那日我气势汹汹的就走了,没搞清楚事情就错怪长辈,实在是太失礼了,本该登门赔罪的,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就先回你家,与世伯一同商议今后的对策吧,毕竟他的江湖经验比我们丰富得太多,对付这些老狐狸们正该好好请益世伯才是。”
听得此言,谢夷峰十分高兴,也十分赞同,迫不及待的说:“好!好呀!我们一道儿回家。自你那日走后,爹爹和娘亲也是长吁短叹的,他们都很喜欢你,想留你多住几天呢,你现在回去,他们一准儿高兴坏了,走,走!”
史剑云也很高兴,虽有不少心事压在心头,但在异乡之地能得到如家人般温暖的照拂,感觉也舒缓了不少郁郁之气,内心似有依靠。两人结伴同回镇武镖局去了。
初更上,月朗星稀。
两人行至镖局门口,就听谢夷峰随口奇道:“兆喜、兆财也太不留心了,怎的这样时候了,还不掌灯?”
就见谢府门口黑黢黢一片,门上的旗子随风乱扬,也不见人来收。门口的石狮子在月色浸染之下,更显得诡谲狰狞。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见这情景,同时一愣,互相望了望,都感到不对。沉下心来竟发觉,居然静得出奇!按理说似谢府这样的豪门大家,家里仆役成堆,骡马成群的,时候也不太晚,哪里会没点儿声响动静?此时却大不一样,静寂无声,死一般的沉寂。
两人登时警觉起来,眼神互交,自明其意,各自谨慎,摸进门去,绕过照壁,天井里也是一个人也没有。谢夷峰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进二门里,史剑云随后赶上,院子里也是一片死寂。
谢夷峰内心慌乱,忍不住唤了声:“爹!娘!”
无人回应。
“春福儿!兆喜!薛师兄!”
还是无人回应。
谢夷峰大感不妙,心里一股莫名寒意涌上来,渐渐穿透四肢百骸,连手脚都开始发麻了。顾不得什么,一头就往中堂里撞进去,却见中堂更比院子里还黑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谢夷峰惊出一身冷汗,跌跌撞撞的就往后院奔去。正要举步,就被不知什么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史剑云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往后不经意的一瞥,竟然同时僵住了,惊得瞠目结舌——那地上躺的是个人!
史剑云连忙晃亮火折子,点燃灯烛。
“俞伯!!”谢夷峰惊呼道。
地上躺的正是谢府的大管家俞伯。
只见俞伯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眼鼓出,面色铁青,那嘴张得大得吓人,五指成爪,牢牢扣住地上青砖的砖缝,以至于指甲都抠掉了,模样十分恐怖。
谢夷峰大喊一声,就要往上查看究竟,史剑云连忙将其抱住,脸色也是惊惶不已,谢夷峰不解,怒道:“你干什么?!”
“仔细看!”史剑云同样喝道,眼神却未曾从俞伯的尸首上移开,谢夷峰惊异的望了一眼他,慢慢的也把视线注意在俞伯身上。
就见俞伯那张大张的嘴里,慢慢悠悠的爬出一只异虫来,极似一只蜘蛛的模样,但身子只铜钱般大小,那八条腿儿却有四五寸长,浑身灰黄,背有红纹,遍体毛茸茸的,一步一探,慢慢爬到地上来。
史剑云和谢夷峰同时觉得背脊一阵发麻,忍不住抖了两抖,就这样看着那虫儿慢慢的爬,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谢夷峰轻声问:“这……这……是什么……”
这一声是问史剑云吗?还是问他自己呢?谢夷峰自己也回答不上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仿佛一团黑雾渐次扩散。他想知道,他想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为什么?他死命的想扒开黑雾看一看,却在伸手的那一刹那迟疑了,犹豫了,害怕了,怕真的驱散了那层黑雾后,看到的是自己所不能接受的景象。该怎么办?!
“大概……是蛊毒吧……”不知过了多久,史剑云也如梦中醒来一般,幽幽的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回答谢夷峰的问话,又仿佛是在回答自己。
“蛊……毒!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家!为什么会……”谢夷峰似乎在发泄一般的吼叫道,吼到一半,突然愣住,惊恐的神情爬满脸颊,好像想起重要的事情,呼喊道:“爹!——娘!——”猛地转身往后堂奔去。
史剑云呆立在当场,好像浑然不觉身旁谢夷峰的狂怒,眼睛木讷的盯着那只怪虫,呼吸急促,嘴唇微微张歙,慢慢摇头,慢慢后退两步,依旧喃喃自语:“不是她……不会是她……”
是她吗?不是她吗?史剑云说不准,毋宁说是不相信,她是如此狠毒的人吗?她来过这里吗?她会在这里吗?史剑云的脑子已经有些乱了,仿佛她就在眼前,向他浅浅一笑,如往日般诉说这不是自己干的。须臾又仿佛看见她恶狠狠地把一只蜘蛛塞进俞伯的嘴里……
“啊!”史剑云惊叫一声,猛地摇了摇头,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好在扶住了椅子,慢慢站起来,又看向了那只怪虫。此时才发觉谢夷峰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对谢夷峰的安危的担心使他找回了理智,收回了心神,目前是先找到谢夷峰,确保他不会再出什么事,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问清楚情况。想罢,史剑云抬起一脚,“啪”一下踩死了那只怪虫,就往后堂寻找谢夷峰。
从正厅到后堂的回廊上,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的人,或许该说是更多的尸体。那些都是谢府的下人仆妇,有的也是僵直着倒在地上;有的似乎是见到了毕生未见的恐怖景象,满脸惊恐的表情;有的像是想要逃跑,生命却无奈的停留在了石阶上,扶手旁。他们或脸色铁青,或赤红,或蜡黄,反正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史剑云明白,在在都表明他们都是死于蛊毒之下!
一路寻来到了后堂,见到几处偏房都只有下人们的尸首,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史剑云不禁担心起谢义全和谢夫人来,另一方面又在心里暗暗祝祷他们老两口儿没事。终于,在后堂屋主厅上找到了谢夫人,只不过她此时已然毫无生气的,如同偶人一般的呆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再也无法看见史剑云了。
一路走来,史剑云心中虽是十万分的不愿去想,却也在内心深处又有八九分的觉得谢义全老两口只怕是凶多吉少。谢老前辈虽说是武艺超群,但毕竟不谙毒术,且那起阴邪小人最喜在暗处使鬼蜮伎俩,谢老前辈又心直,要防着暗算那就更难了。而谢夫人只是寻常女流之辈,根本不会武功,更非江湖中人,一辈子相夫教子,连见也没见过这些玩意儿,更遑论防范了。在寻找他们的时候,史剑云始终存着万一之念,希望他们老两口儿能逃过一劫,化险为夷。如今真个见到谢夫人的尸体,史剑云的情绪还是难以压抑这股悲痛之情,眼泪扑簌簌地涌将出来。心里面虽被悲恸占据,但一个不祥的念头却总挥之不去,眼睛虽然模糊了,但心里面“她”的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
“不会……不会是她!她……她不是世伯的对手,且不说武艺,就说江湖经验,她和世伯之间也是天差地远,怎会是她?如何是她?”
史剑云一直在想,一直在自言自语,也一直在为她寻找不会是她的证据,就这样胡思乱想,就这样迷迷茫茫。
“对了!世伯呢?!”史剑云这时想到谢义全,以他的武功和江湖经验,他是最有可能还活着的人,只要找到他,一切事实就能揭开了。对!先找到谢义全!
史剑云环视了堂屋一周,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四处都没有谢义全的身影,而且这里也没有谢夷峰的身影,莫非他找到了他父亲,世伯正跟来犯的奸贼殊死搏杀,他去助他一臂之力?史剑云没再多想,连忙奔出来,又仔细一间一间的把后堂的屋子找了个遍,还是没有他两父子的影子。那么就只有一处还没找了,史剑云担心他们的安危,也急于想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大步流星的径往后院演武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