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北京才明白,李自成已经准备撤回陕西了,要将所有在北京搜刮来的金银珠宝运回陕西了。而把我们这些所谓的青壮民夫集中过来,就是要运送这些财物的。从北京去陕西,本来也可以从运河南下,再从黄河西行,最后入渭河到达西安,但李自成的军队还没有建立水军,没有护送兵力,只好继续走陆路。为了送这批财物,闯军集中了近千俩平板牛车,搜罗了上千头牛马驴骡,同时也调配了几千民夫帮忙拉车。
我们四月二十七日到达北京,二十八日开始装车,将分散在各处的财物统一集中到南城门外的兵营中,二十九日一早,在五千骑兵、五千步兵的押送下,开始向西南出发。而李自成自己,也于二十九日在北京举行即位典礼,然后焚毁宫殿、城楼,率主力撤往陕西。轰轰烈烈的大顺军,在占领北京四十二天后,又仓皇的退出了北京,从此走上下坡路,一路在清军的追击下一路败退,直至末路。
自从选定为押送财物的民夫之后,一路上看管非常严格,尤其是运上财物之后,几千民夫就有将近一万军队看守,再也没有机会出逃了。不过如果留在或者逃在北京至山海关这一路上,前有闯军败兵掠夺,后有清军追杀,中途千里无人烟,没有食物补充,也未必能活命,所以也没有多少可惜的。只是再次离开北京城了,希望不要再被人胁迫着又走回北京。
这次一路上的车辆整齐有序,又都有牲畜出力,走的相对轻松点,尤其是在河北这一段,路途平坦,虽然官道长年失修,崎岖不平,但没有大的坡度,走起来还是不太费力。估计把我们抓来主要是为了后续到山西的山区出力的。根据我的记忆,清军是在河北追上了李自成的军队的,但我们这一支有没有被追上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没有被追上,我不是一路要被赶到陕西去?如果被追上,我又能不能活下来?满心的矛盾,满心的茫然、满心的恐惧,可是这一路看管的如此严格,以至于跟萧大哥说说话,舒舒心的机会都没有。
路走的轻松,但速度并不快。主要是牛马驴骡根本就走不快,加上走一段就要休息,给牲畜喂水喂草料。看来闯军的士兵对牲畜比对人好多了,也是,这些士兵本来也是农民,经历了长久的战争,心灵已经被死亡鲜血浸泡的坚硬,对人类没有了同情心,但碰到牲畜时,还是唤醒了他们心中最原始的信仰,那种农民对牲畜的珍惜。
除了牲畜的原因,车辆经常坏也是走不快的原因之一。这个时代的车辆,都是木头做的,包括车轴、车轮。再硬的木头,也比金属容易磨损。加上道路崎岖,就算车轮上垫上了稻草减震,也颠簸的厉害。每辆车都满载着财物,严重超载,这些都是车辆容易损坏的原因。随军带着不少工匠,随坏随修,但这个时候没有机器,所有工作都是手工做的,修复起来非常慢。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行军速度非常缓慢,车队走了六天,一直到五月初五,才走到保定。这个时候我已经可以断定,我们肯定会被清军追上了,可是还是没有逃离的机会啊。在保定休整了一天,补充粮草、修理车辆,乘着帮忙修理车辆的机会,我挪到萧大哥边轻轻的说道“萧大哥,按我们这样的速度,肯定要被清军追上了,怎么办?”
萧大哥现在对我提供的信息已经深信不疑了,他沉思良久,表示“暂时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这段时间你尽量跟紧我们。只要乱起来,肯定有机会逃走的。”萧大哥还是那样的冷静和自信,虽然因为看管的严格,没法过多交流,但我已经把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在萧大哥身上了。
在保定休整后我们继续出发,五月初七,我们到达庆都,看到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已经在庆都布置防线,准备拦截清军。初八到达定州,初九到达新乐,而这天,后面已经陆续有败退的骑兵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我明白,清军已经追到身后了。整个队伍看到败兵也开始不安起来,但数量众多的士兵看管下,秩序还在,继续西行,五月初十到达真定,这时已经开始有山丘出现,看来快要到河北山西交界的太行山区了。但败退下来的步兵也已经追上我们了,时间来不及了,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撤入山区了,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啊。
过了真定城,开始有些绵连的山丘,还不够高大到能阻挡清军的骑兵,但对平板车来说,大大加大了行走的难度,每次碰上上坡,车夫就要使劲地抽响鞭子,让牲畜用力上拉。而随车的四个民夫,也弓下背来拼命的用力拉,才能让车缓缓爬上山坡。而到了下坡时,车夫又要小心翼翼的控制好牲畜的速度,否则一旦失控,几千斤重的车辆压下来,能把牲畜压扁,随车的车夫们必须后仰着,用人力抵消着车辆的重力。
五月十一日清晨,辛苦了一整天的民夫被士兵叫醒,几乎个个都累的全身酸痛,而我这样冒充的青壮,更是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每个人集中到水渠边就着河水吃点干粮,然后就准备出发了。这时,远远的犹如打雷的隆隆声开始传来,士兵中的老兵已经知道了,这是大队的骑兵杀过来了,清军杀过来了。民夫中经历过满清入侵战争的萧大哥们,也知道这是骑兵杀过来了。而知道这些前因后果的我,也知道这是清军杀到了。
闯军的士兵们开始慌乱的整队准备迎敌,少数士兵开始驱赶着我们赶车,幻想着还能有时间逃出追击。但当乌压压的清军骑兵出现在视线中时,民夫再也控制不住的惊慌起来,少数的士兵已经压制不住人群的躁动。终于民夫都爆发了,丢下车辆就开始往山上跑去,尽可能的往西、往高一些的山爬去。
萧大哥挥舞着手臂叫喊着,把他的那伙人还有我召集到一起,让大家把放在车上的干粮袋拿上,也随着人群往西逃去。但萧大哥没有茫茫然的上山,这边的山都太矮,又没有茂密的树林,没法躲过清军的骑兵,必须再往西跑,逃进有森林的深山,才是安全的。
在跑动中我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发现乌压压的清军骑兵就像洪水一样冲向阵型散乱的闯军军阵中,结果就像洪水一般漫过了闯军阵型,冲毁了一切阻挡物。就一个回合,闯军就被冲垮了,兵败如山倒,近万人的军队抛弃兵器盔甲以及一切阻碍逃跑的重物,掉头就跑。后面的清军奋力直追,挥刀劈杀。没有抵抗,没有战争,只有屠杀。
人头横飞、肢体破碎,血液流成了河,尸体塞满了路。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恐怖场景真实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逃命、逃命,身体已经忘记了酸痛,只知道跑,往前跑,拼命的跑。没命的跑了许久,只感觉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但泵的血量还是不够身体消耗,一口接一口的吸气,但胸腔还是憋屈的很,像沉在水底吸不到空气一样。双腿沉重的根本抬不高,不时被绊倒,但立马爬起来再跑,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不一片血红了,除了跑,根本就没有思考能力。
但人体还是支撑不住了,再一次摔倒后,爬了两次都没有爬起来。一回头,只见漫山遍野都是逃命的溃兵和平民,清军士兵也分散开来到处追杀,不管是兵还是民,不管是跪下投降的还是埋头奔跑的,一律杀、杀、杀。最近的已经追杀到几十步外了,对于骑兵来说,也就十几秒的事。看来我的穿越明朝之旅,这么快就要终结了,真是讽刺啊,穿越到明朝的皇子身上,却每天活在逃命之中,最终还是逃不过那一刀。
“别看了,快跑。”一声惊雷般的响声,把我从绝望中唤醒,原来是萧大哥看我倒在地上,看着后面的追兵发呆,回头来救我了。在他的拉扯下,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被他扯着往边上的山上跑去。这山已经有些稀疏的树木了,可以勉强减缓一下骑兵的速度。两个人拉扯着蹒跚前行,只听到后面的惨叫声不断靠近,看来有骑兵往我们这边追上来了。
“别回头,继续跑。”萧大哥阻止着我想回头看的欲望,拼命把我往山上推。这一段坡度很大,只要能爬上去,骑兵应该不那么容易追上了。可是我的双腿实在是没有力气支撑,要不是萧大哥在后面死命的撑着,我早就摔下去了。
突然,萧大哥用力把我往上一掼,我抱住一棵树才勉强站稳,回头一看,原来是清军追上来了。萧大哥把我掼上了陡坡,自己却摔到了一边。清军看陡坡不容易下来,有些就拿出了弓箭准备射杀坡上的人,而另一些掉头往萧大哥的方向追去。“别停,继续跑。”萧大哥看已经不能靠近我这边了,朝我大喊一声,然后掉头逃去。
看到有清军已经瞄准我了,我也顾不上其他了,立马转身逃进树林,身后是唰唰的箭声、哚哚的射中树木的声音,以及更多的人被射中后的惨叫声。我一口气翻过了这个山头,从另一面滚落下去,顾不上伤痛,起来又朝前面更茂密的森林钻进去,直翻了两个山头,后面的喊杀声,惨叫声渐渐听不到了才停下来。
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全身上下不再是酸痛,而是酸麻,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是不是还连在身上,一下子摔在地上动弹不的了,整个人就这样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