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云: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
谓之情僧。
边云决急于摆脱月光三人,随口道:“三位高师请了!在下聆听佛音,不胜感慨。但要再听下去,只怕我自己就要出家当和尚去了!这可不好,本地没有寺庙!”
三个和尚听罢,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得十分整齐。
月光道:“边施主既有皈依我佛之意,岂会没有门路?须知世事穿肠,佛留我心。贫道这就为施主剃度!”
边云决吓了一跳,道:“怎敢劳烦上师?佛既然在我心中,那还是等我找到先为好!”
“施主有所不知。”一旁,惠明开口道:“佛法僧三宝,僧却也是一宝,既是有缘,怎好错失一宝啊?”
惠雁却在心中想到:“倘若边施主真要剃度,那自己平白便多了个师弟,终日唤之,甚妙!”在寺里,他和惠明辈分最小,终日被人“师弟师弟”的唤着,心中早就跃跃欲试,急于有个师弟。一边想着,他不禁面露喜色,摇头晃脑。
边云决只是一句调侃的话,没想到三个人都当了真,倒让他自己困惑了。他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三个人没有合起伙来戏弄自己。
……
“扑哧!”远处塔楼之上,一个身姿曼妙,红唇火热的军装女子,望着边云决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琴儿,看见什么有趣的事了?”房间内,兹然正在凝神研究一副棋盘,此棋源自中土,名为“弈”,不过黑白两子,在纵横十九道棋盘线上,却可以产生无穷的变幻,恰如人间百态。
棋局人生,人生棋局。
对弈本是钟琴平日最大的喜好,因为无人与她对局,每每空暇之时,她便一个人自对自弈。兹然时有看见她独自凝神思索,心有不忍,便主动讨教。但兹然向来事忙,极少空闲,并非个中之人,总是不得其要领,往往被杀得丢盔弃甲。
钟琴跟兹然对弈,从不留情,只是让他输得没那么难看罢了。
她连杀兹然两盘,随即给兹然摆了一副棋局,供兹然钻研思索。棋局名为“九星连珠”,若是两人对弈,很难走出九星连珠的棋势,这种棋势,攻者极强,而守者极弱,但到最后,胜负只凭两边弈者的一点灵犀。
“义父。”钟琴回到棋局,拿起兹然指间的黑子,帮兹然下了一着。“是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少年郎,他正在被三个和尚作弄。”
“呵呵……”兹然一笑,道:“小和尚问路——团团转。”
“哦。”钟琴跟兹然坐到了一起,问道:“为什么会团团转呢?”
“你想啊,”兹然道:“和尚说话,向来纠缠不清,光头下一张嘴吱呼呀哉,可不像一颗鸡蛋乱转么?”
兹然声色并茂,还没说完,钟琴早已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胸前腰下,一片惹火。
“我以前见过一个中土和尚,那是攻打清河城的时候,那个老和尚来到军营,跪到我的面前,请求我破城之后务必不要屠城。呵呵,我想他大概是听过我的名声的。我拒绝了他,破城以后,他便来到城头,背对众人,闭目凝神,自焚而死。这些人,固执愚昧,脑子里只有一根筋。”
“那清河城呢?之后怎么样了?”钟琴问道。
“清河城……”兹然想了一下,道:“我相信如今清河城的废墟还是在的。”
有一些沉默。
“我看少年郎倒不像被哄得团团转的样子。”钟琴笑着说道。
“是啊,边家的人。”兹然起身,往窗外望去,边云决早已经不见了。
钟琴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钟琴一直很迷恋兹然的手。十六年前,兹然监筑新城之时,向即将陷入妖兽腹中的钟琴伸出了手。从此,钟琴便忘记了从前的自己,跟着兹然回到新城,然后再来到云州,成为蛇卫的副统领。
兹然道:“有一句话我必须得叮嘱你,千万不要招惹边家的人。”
“哦。”钟琴咬着嘴唇,眼神如水,问道:“为什么?”
“我让你不要招惹边家的人,是让你不要与之为友。宁愿与之为敌,也不要与之为友,更不要深陷进去,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因为边家的人是锋刃,宁折不屈,所以容易受伤。边家的男人都是疯子,就因为他们不愿意低头,自己的女人却因此受尽了痛苦。”
兹然看钟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道:“琴儿,我说过了,你的好奇心重,但是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义父。”钟琴咬着红唇,双眸湿润,潸然欲泣,她将身子贴近兹然,如同一根绕着树干的柔韧春藤。“在你的眼里,琴儿就那么顽皮么?除非义父不要琴儿了,琴儿愿意陪伴义父,为义父洗衣叠被,执戟缝衫,永远永远,承欢膝下。”一席话平平凡凡,竟被她说得荡气回肠。
兹然轻柔的将钟琴推开,道:“琴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钟琴双手拿起兹然的大手,贴住自己的脸颊,问道:“义父,你是厌倦琴儿了么?琴儿会伤心死的。”
兹然笑道:“怎么会厌倦呢?为父生平无所爱,唯独琴儿让我挂牵,心心念念。我一直等着,等着琴儿出嫁为人新娘的那一天,那一天为父一定要喝上一整天的酒。”兹然温柔说道:“为父一生最大快事,便是眼看琴儿生儿育女。”
十几年前,蛇卫奉命,监筑新城。新城无繁华,彼时雷昊天初领城主位,地位不稳,兹然便主动向雷昊天俯首称臣,自请归附,被调回到了云州。兹然无钱无权,单凭喜怒无常、行事恶毒,让人忌惧,为钟琴争得一席不在人下为仆的宽松环境。
钟琴没有说话,咬着嘴唇,神采奕奕的看着兹然。
……
边云决好不容易摆脱了月光和尚,绕了一圈,回到了云来云去客栈。
“地”字号,“戊”房。
打开房门时,发现离瑶这丫头竟然在里面。
边云决以为自己走错了,出来看了看房门牌号。
离瑶依旧背着她那把大弓,可怜兮兮的看着边云决:“你到哪里去了?我没有饭吃。”
边云决道:“无聊,出去闲逛了。”
“啊!”离瑶一下子生龙活虎,简直快要扑到边云决的身上。边云决实在不知道这丫头有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啊!
“你竟然出去玩了,竟然不带我!唉,边云决,你这人,真没良心。”
边云决翻了翻白眼。
“快走,快走!”离瑶抓住边云决的手,不放开。
“有什么好看的啊,我刚回来呀!”边云决无奈起身,被离瑶抓住拉出了客栈。
……
街边小摊。
“簌簌簌……”离瑶喝光了碗中残余的汤水,长出了一口气,一脸的满足。
边云决在一旁看着她,道:“吃饱了?”
离瑶道:“哪里,哪里,在我们乡下,有时候几天的东西必须得一顿吃完,不然一连几天在深山荒原忍饥挨饿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像这般小打小闹,我不用肚子,都能装下十碗!”
她话还没说完呢,小嘴就打了个饱嗝。
离瑶拍了拍小嘴,有些不好意思。
边云决道:“你总是这么说,说真的,我倒想见识一下,你的乡下,到底是哪里啊?”
离瑶道:“说名字,你肯定是不懂的,不过我们村子中间,流过了一条青藤河,唉,你肯定知道青藤河的吧?”
边云决摇了摇头。
离瑶一脸奇怪的盯着边云决道:“我只是客气而已,唉,云中村你不知道?云中村?离村?青藤河你真的不知道?到底谁是乡巴佬啊?”
边云决没好气说道:“我是乡巴佬。”
离瑶反而一脸喜欢,道:“算了,还是多谢你的款待!就因为这顿饭,我不跟你计较了。”
边云决道:“客气客气,你终于说了一句好话,我简直想再请你一碗了。”
“真的?爽快!”离瑶一拍桌子,喊道:“店家,再来一碗!”
“别别!”边云决拍出一枚银币,要说:“店家!结账!”离瑶却一脸受虐儿童样儿的望着边云决。
边云决道:“你吃得下么?”离瑶猛点头。
边云决欲言又止,从口袋里又数出了一枚银币。
离瑶满脸欣喜,笑意醉人。
吃饱,离瑶跟在边云决的身后,也没有四处张望看看,只是踩着边云决走过的足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看她那样子,好像是吃撑了。
“唉,你到底要看什么啊?快点看。”边云决觉得自己中了离瑶的毒了。
离瑶道:“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啊,不如我们去打猎吧!”
离瑶说话有些咬舌,把“打猎”说成了“打揑”,边云决听了好久才听出来。她说自己的名字,有时候也会说成“泥瑶泥瑶”,“幺二三”说成“幺饿三”。难怪吃东西如“饿”狼扑食。
离瑶说道:“我们去打猎,正好练习练习技艺,猎狼大赛就要开始了,我可是等了好久。”
边云决道:“猎狼大赛……”
离瑶道:“你不知道?哦,我们乡下叫猎狼大赛,城里人称之为连射大会,有些外来人按照自己的方言,又把它称之为登丹会。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会!”
“嗯。”
离瑶道:“每年猎狼大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出外,在大平原上猎狼,场面热闹!有的人还把猎狼大赛叫做情人会,你想啊,一对情人,双双奔驰在草原,打猎狩狼,真好!”离瑶一脸痴痴的表情。
边云决道:“我不去。”
离瑶可怜兮兮的看着边云决,两片嘴唇因为喝过热汤,还红红的。
边云决道:“云州城内,也找不到马匹之类的,犀兽倒有,我边家的犀兽寄养在车马行,不过要是骑着犀兽,恐怕是追不上野狼的。”
离瑶道:“我知道去哪里找马,你先去城门口等着我!”离瑶边说,已经转身跑开了。
离瑶奔跑的样子如同一只蹁跹的蝴蝶一般,边云决看着,心肠一下子就软了。
边云决在城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离瑶。期间城门守卫觉得可疑,还来问过他,没想到他们认出了边云决,随后便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静静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离瑶到的时候,骑着一匹花马,牵着一匹白马。两匹马都极矫健,马蹄壮硕,体型优美。
“军马?”边云决看了一眼,发声问道。
离瑶没有回答,将缰绳抛给边云决道:“上马。”
两人一路奔驰,在地平线上渐行渐远,云州城的影子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