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呀,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我们哪,大的欺,小的也跟着欺哪,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没法过了呀……”
莫黛跟着莫桂‘花’出了院‘门’,在‘门’前不远处的梧桐树下见到一身着土黄长衫的男人歪倒在地,一边以手拍地打着拍子,一边张着大嗓‘门’嚎哭着。他身旁站着一个不停哭泣的小男娃,小男娃的脸上满是泥土灰尘,两管鼻血‘混’着鼻涕泥土流下来恰好被他那张大的嘴巴接着了,噫——,看得莫黛恶心得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这哭喊的男人她认得,是村上莫八斤的大相公严观,长相一如他的姓氏严巴巴的,嘴巴也甚是刻薄毒辣,而那个小男娃则是他六岁的儿子莫一心。
莫桂‘花’抄着擀面杖也不看那地上哭喊的男人,直接走到梧桐树下,拿着擀面杖的手猛地朝树上一指,怒气冲冲地吼道:“大猫,你给老娘死下来!”
莫黛随着莫桂‘花’手里擀面杖的指向朝树上一瞧,正一脸恐惧同时又忒么不服气地蹲坐在大树枝丫上的小男娃正是大猫。
“老娘让你死下来,你没听到是不是?”莫桂‘花’晃动着手里的擀面杖继续吼着。
“我才不下去,我若是下去,娘你肯定会打死我的,我,我才不会下去……呜哇……”大猫死死抱着大树的枝丫,因为太过惧怕他娘莫桂‘花’,遂也大声嚎哭了起来。大猫的声音尖细嘹亮,生生将严观的哭喊声给消弱了些许。
“你还有脸哭!你给老娘死下来,让老娘打你一顿便算完事,若是你不下来,等老娘逮着你,老娘便直接把你打死过去!”莫桂‘花’说话时咬牙切齿地,那一句“直接打死”的狠劲把莫黛都吓了一跳,压根儿就没想到一向老实忠厚的莫桂‘花’居然也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呜哇……我不下去……我不下去……”大猫听了,哭得更狠了,拼命抖动着垂在树丫两旁的小短‘腿’,让人不由地担心他会一头从树上栽下来。
“不下来是吧,好,你有种,你给老娘等着!”莫桂‘花’气得扔掉手里的擀面杖,布裙一撩别在腰上,在手心里呸了两下搓了搓,便要亲自上树去捉大猫。
大猫真的吓坏了,小手忽然就松开来,一个不稳从树上倒栽葱朝下掉,而此时莫桂‘花’已经爬到半树腰,眼瞅着自己的孩子从树上掉下来,她整个人也吓‘蒙’了。不过说时迟那时快,莫黛如风一般跑到树下,一举接住了掉下来的大猫。大猫一落入莫黛的怀抱,惊魂未定的他愈发大声嚎哭起来。
莫桂‘花’这时才感觉吊在嗓子眼的心脏重又落回‘胸’口,那后怕的感觉正噗咚噗咚撞击着她的‘胸’腔,一下子也从半树腰摔倒在地,且是四仰八叉的那种。大猫一见自家娘摔得这般丑,忽然破涕为笑,直接将哭出来的一大坨鼻涕喷到了莫黛的‘胸’口,莫黛整个人当场僵住,努力隐忍着胃里瞬间汹涌翻滚的酸液。
莫桂‘花’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大猫哭得一脸鬼画符的脏样儿,心里哪还有气,只觉心疼不已,但一想到他刚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情形,又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暗自想着以后一定不许他们家的三只猫再次爬树玩。
大猫一见自家娘瞪过来,刚止住的泪水又飙了出来,一下子将小脸埋进莫黛的‘胸’口边哭边蹭,莫黛已然麻木了,两眼望天,权当是老天给她的试炼。
“莫桂‘花’,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家那个死孩子大猫可是将我家一心的鼻子给打到流血了,这得吃多少‘鸡’蛋才能补回来啊!”严观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身上沾着的泥土草屑,就这么将自家的孩子推到莫桂‘花’的面前。
六岁的莫一心长得头大身子小,明显也是营养不良,这会儿鼻子还出着血呢,岂料他爹不但不先帮他止血,反倒是要留着作为证据一般任他的血继续流。莫一心哭哭唧唧的,眼泪倒是不再流了,忽觉鼻子痒了,抬起袖子便这么朝右边一擦,那血和黄鼻涕便擦到脸上去了,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沾到的血和鼻涕,而他那个爹压根儿就不管他,此时正趾高气昂地看着莫桂‘花’,要她给他一个说法。
莫黛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怀里的大猫,顾不得自己‘胸’口处被大猫涂了一滩的眼泪鼻涕,从袖内‘抽’出随身携带的汗巾走上前,一手托着莫一心的后脑勺,一手朝他的鼻子擦去。莫一心起先想要挣扎,莫黛没给他挣扎的机会,只快速说了声:“来,仰头!”然后冲着莫桂‘花’道,“桂‘花’嫂,快去打盆凉水来!”莫桂‘花’赶紧跑回院子去端水。
而这厢严观见莫黛硬是让自家儿子难受地头朝上仰着,瞬间发飙地冲过来:“啊,莫大溪你想把我儿子怎么地?别以为你家有钱盖大房子就了不起了,你今日若是把我儿子‘弄’出个好歹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闪边儿去!”莫黛侧身躲过朝她冲来的严观,皱眉冷声道,“没见我帮你儿子止血吗?再不管他血都流光了,你得‘弄’多少个‘鸡’蛋给他吃才能补得回来?”
严观一听,立时便心疼起那些‘鸡’蛋,但又一想不对啊,是莫桂‘花’家的大猫将他儿子的鼻子打出血来的,吃多少‘鸡’蛋都理应要莫桂‘花’赔才是!
想到这里,严观的腰板立时又直了起来:“我不管,反正是大猫打了我家一心,一心流了那么多血,必须得让莫桂‘花’赔!”
“我没打他,是他自己跌倒时磕了石头上的!”大猫大声冲着严观叫道,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眼里透着被人冤枉的愤怒和委屈。
“哟,你这死孩子倒是会翻瞎话,我明明见着是你用力推倒我家一心,才害他磕上石头的!”
“我没有!没有!没有!啊——”大猫一边用力跺着小脚,一边极力争辩着,小脖子都暴起了青筋,小脸也因大喊而憋得通红。
“你这死孩子还敢冲老子吼,信不信老子揍死你……”严观亦被大猫过分‘激’烈的反应惹恼了,挽了袖子就要揍大猫,而这时莫桂‘花’端着凉水过来挡在大猫的面前,纠结着一双浓眉,直直瞪着严观。
“莫桂‘花’,你瞪我作甚?都是你这做娘的没教好儿子,你说吧,你要怎么赔我儿子,他流了那么多血,得吃多少‘鸡’蛋才能……”
“你说吧,要多少‘鸡’蛋才肯罢休!”莫桂‘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想来也是被严观给气到了。而莫黛此时正用浸了凉水的汗巾替莫一心擦脸,冰额头。
“算你识相!我儿子流了那么多血,怎么着也得要二十,不,是五十个‘鸡’蛋吧!”严观狮子大开口。
莫桂‘花’气得更甚了,莫黛则在心里想,这男人忒么不要脸了,五十个‘鸡’蛋?他还真敢要,直接去打家劫舍算了!
“怎么样,这已经算少的了,你不会不愿给吧?”严观讥笑着撇嘴,一双细长眼从莫桂‘花’家扫到莫大溪家的施工场地,又从莫大溪家的施工场地扫回莫桂‘花’家,酸腔酸调地说道,“只不过要你家五十个‘鸡’蛋而已,如你这般每日在莫大溪家帮工,没几日便能赚上来吧!”
莫桂‘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而莫黛终于知道为何严观会因孩子之间的一点摩擦而跑来莫桂‘花’家闹了,就是名为“嫉妒”的这个词!
莫桂‘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五十个‘鸡’蛋是吗?行,我回家拾给你,不过我家现下没这么多‘鸡’蛋,可能只有二十来个……”
“那就有多少先给多少,回头你们家‘鸡’下了记得补给我就成!”严观眼见自己就要得利,那得意劲儿便从脸上挥发出来。
莫桂‘花’放下盆便要回院子拾‘鸡’蛋,大猫急了,赶紧跑到自家院‘门’口张开小手臂挡着,口里大喊着:“娘,我没有打他!我家的‘鸡’蛋才不给他家!”说着,眼泪便又在眼里打转转。
莫桂‘花’见了,心里亦是难受,但让那个严观老杵在家‘门’口也不是个事儿,等会儿大溪家就要上梁了,明明是喜庆的时刻,却‘弄’了这么一出,她总感觉有些对不住大溪。
刚才她正在帮忙搬大梁时,二猫和三猫一脸惊慌地去找她说是严观到‘门’口闹了。她便赶紧回来看情况,她的三个相公依然在大溪家后院帮忙挖地道。她一回来便见严观歪倒在地哭爹叫娘,再见那莫一心的鼻子确实流了血,而她家大猫也确实躲到树上不敢下来,于是便气得回家找擀面杖要揍大猫。
可她的儿子她最清楚,三只猫虽然调皮捣蛋,但从来不会打骂别家的孩子,她不信大猫这回会犯浑。
“让开,小孩子滚一边玩去!”莫桂‘花’一把推开大猫,大猫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委屈地大哭起来。
这时,莫黛见莫一心的鼻子不再流血了,这才抬眼看向严观道:“严大哥,小孩子之间玩耍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这回的事情,你说是大猫打的一心,可大猫又说不是他做的,谁对谁错还不知道呢,总得问问清楚吧!”
“莫大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翻瞎话陷害大猫那死孩子喽?”严观立时便叉起腰,做出一副准备泼夫骂街的姿态。
莫黛笑了笑,一边用手中的汗巾擦拭‘胸’口,一边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既然你们各执一词,偏信谁都不对,必须得找到人证或者物证。”
“呸!”严观相当粗鲁地吐了口痰在地上,而后抬起他的大脚板子啪叽踩上去用力地‘搓’‘揉’,“没有物证,人证就是我,我说是大猫推倒了我家一心,他抵赖不了!”
莫黛直觉别开脸,恰好见到自家老槐树底下的许韶林正紧紧拉着莫小羽和莫小翼两个孩子,不许他们过来这边,想来是担心严观又将矛头指到莫小羽和莫小翼头上。而二猫和三猫此时也躲在老槐树后朝这边张望着。
“我没有!”大猫正哭着,一听严观再次诬赖他,迅速爬起身,大声尖叫道。
“大猫,当时还有谁在场?”莫黛问。
“……还有二猫和三猫,”大猫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他们当时都蹲在地上玩泥巴,没看到!大溪姨,我真的没推他,是他先推了我一把后急着逃跑,结果绊倒在地上磕了石头才把鼻子摔破的!不信你问莫一心!”
“一心……”莫黛才转脸看向身旁的莫一心,严观便一把将莫一心拽过去。
“莫大溪,你又想对我儿子作甚?”严观想把莫一心护在身后,却被他躲开,严观气得掐了他胳膊一下,又把他掐哭了,严观跟着就推搡了他一把,然后连骂带吓地让他不要哭。
莫黛将严观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感到厌恶,干脆大声说道:“等会儿我家上梁要放鞭炮发点心,哪个孩子说实话,我便多给哪个孩子一些,不仅有点心,还有萝卜丸子,糖衣‘花’生米,更有红烧‘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哭丧着脸一副委屈相的大猫立时便‘精’神了:“大溪姨,我!我!我!我说的实话!我真的没有推莫一心!我最喜欢吃大溪姨做的红烧‘肉’了!”
而那个莫一心一听不仅有点心,还有丸子,糖衣‘花’生米,红烧‘肉’什么的,嘴巴里立时便口水连连,想吃得不得了,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他爹狠瞪了一眼,他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同他爹的吓唬相比,他更想吃好吃的。于是,莫一心不顾他爹的阻止,飞快地跑到莫黛身后,他爹追过来,他便就着莫黛的身体和他爹玩起了躲猫猫,一边躲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也说实话……不是大猫推我的……是我自己,自己摔倒的……我也要吃‘肉’!”
这句话正好被提着二十多个‘鸡’蛋走出来的莫桂‘花’听到,紧接着又听到严观一边追打着孩子,一边骂道:“你个糟孩子瞎说什么,爹明明见你被大猫推倒的,你再瞎说,看爹不打死你!”
“我,我没瞎说……我要说实话……我要吃‘肉’!”
“你这死孩子……”
“够了!”莫桂‘花’突然大声吼道,“八斤家的,你闹够了没有?你若再闹下去,休怪我莫桂‘花’对你不客气!‘鸡’蛋拿去!虽然不是我家大猫‘弄’的,但毕竟一心流了血,拿回去给他补补吧!”
严观原本听莫桂‘花’吼他,心里气愤还想闹的,这会儿一见莫桂‘花’虽然听到儿子说实话,却还是将‘鸡’蛋给了他也便不好再发作,遂提了‘鸡’蛋就走,连声谢都不说。
莫桂‘花’气得够呛,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冲莫黛愧疚地笑了笑说道:“大溪,对不住了!”
莫黛拍了拍她的肩膀:“哪里话!你去忙吧,我这边也该发点心了!”
鞭炮声中,一群孩子雀跃地欢呼着,每人手中都捧着莫黛发的点心,如过年时一般喜气洋洋。在这群孩子中,有两个是最开心的,一个是大猫,还有一个是莫一心,他们两人每人都得了用油纸包着的一小包吃食,里头有点心,有萝卜丸子,有糖衣‘花’生米以及一块早已冷凉的红烧‘肉’。
莫一心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吃食,一边对大猫说道:“你真好,可以时常吃这么多好吃的!”
“小羽和小翼才真好,大溪姨是他们娘,天天都给他们做好吃的!”
“唉,要是大溪姨是我娘该多好啊!是吧,大猫?”
大猫刚想接话,忽然想到自己还生着莫一心爹的气,于是哼一声别开脸,不理莫一心。
莫一心挠了挠头,有些讨好道:“我说实话了,我没说是你推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等到大溪姨说有好吃的你才说,没义气,我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我,我不是怕我爹嘛……”
“胆小鬼!”
“哼,你还不是怕你娘!”
大猫一想也是,反正现下娘也不怪他了,他也有好吃的了,那就原谅莫一心吧!
大梁一上,这铺瓦的速度就快了,再加上石墨手底下的帮工技艺娴熟,几乎是当晚,所有房子并浴室和茅房便基本落成了,接下来就是砌院墙,铺地面,盖‘鸡’舍猪圈,扩大加深粪坑,用青石砖铺设下水道以及最后的修整。
原本,石墨预估是一个半月才能完工,现下才将将一月便完工了,石墨也是没想到,而莫黛则认为必定是自己供应的午饭起到了决定‘性’的效果。现下还差找木匠打造一些家具放在各房各屋,后院的水井虽然打好了,但打上来的水甚是浑浊,尚需要一些时间沉淀,而灶房的锅灶仍有些细节尚未处理好。石墨的帮工队已经撤走了,因为他们要赶下一场活儿,石墨也暂时回镇上去了。
这日莫黛仍像往常一般,一早便去了镇上。而许韶林和莫无云三兄弟则拿着抹布扫帚什么的开始清理他们的新家。
两个小的在铺着打磨石的院子里欢笑着跑跳着,时不时地还会在地上打滚,许韶林不去管他们,任他们在地上玩耍。
许韶林望着眼前的高墙大院,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住进这样的房子里。
想想以前,妻主决定收养大溪这孩子时,他和哥哥虽然未说什么,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那时候无云才将将一岁而已。等到无风和无轻相继出世后,他们便觉得妻主是英明的,他们没有生‘女’儿的命,能收养大溪真是太好了。再后来,妻主又决定将无云无风和无轻嫁给大溪,虽然那仨孩子对此有些不满,但现下想想,妻主的决定仍旧是英明的,看看他们家大溪现下多有出息啊,这高墙大院全是她一人拼命赚钱盖的,若是妻主和哥哥还在,见到眼前这般光景,不知该有多么欢喜!
许韶林想至此,不由地抬袖擦了擦眼角,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动辄便会流泪,若是让大溪见了又该替他担心了。许韶林叹了口气,脸上重又恢复笑容,拄着拐杖朝后院查看去了。
莫无云莫无风和莫无轻亦是相当动容,想着他们即将就要搬进这所大房子里住,那心跳便控制不住地加快。只是一想到妻主莫大溪,面上的神情便有了不同。
莫无云是有些‘迷’惘的,原本他知莫大溪是个指望不了的无能妻主,既然改变不了现实,便打算就这么与她相敬如冰地过一辈子,人生什么的,早在嫁给莫大溪的那一日便没了,是以他冷漠心死地过着每一日。诚实说,当他得知莫大溪掉下悬崖生死不明时,那一瞬间他感到有种终于从泥淖中解脱的畅快感,但随之而来的茫然与不知所措却又迅速将他重重围困住。莫大溪没了,妻主没了,他,他们一家到底该怎么办?
然而,当莫大溪重又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一瞬间,茫然与不知所措莫名地消失,随之而来的便又是如深陷泥淖中的那般无望地让他冷漠心死。
可是莫大溪变了,她知道亲近孩子,孝顺爹,体贴家人了,她不知从哪儿学得一手好厨艺,且一反以前的大‘女’子姿态主动下灶房为他们做饭食,她奇迹般地知道维护家人且变得强硬,她不喝酒不赌博,她知道拼命赚钱养家,而眼前这座高墙大院更是她独自一人张罗内外盖起来的。
莫大溪是真的变了,她对孩子对爹是真心得好,她也不会再打骂折磨他们,她对他们甚是体贴,虽然感觉上似乎少了些什么。爹常说让他们睁大眼多看看莫大溪的好,让他们也多体贴莫大溪一点。爹说的他都懂,莫大溪的改变他也全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以往带给他们的记忆太过悲惨,对她的抗拒已然成为一种本能。
莫无云看着两个玩累后直接躺在打磨石地面上的孩子,一边督促他们赶紧起来当心着凉,一边暗想着,莫大溪,真希望你能够一直如此好下去……
“大哥,你在想什么?”莫无风一边用抹布擦拭着窗棂,一边问道。
“……”莫无云回神,笑了笑,“没什么。”
“没想什么你刚才愣着发什么呆?”
“……无风,你说……”
“啊,无轻,爹不是不让你干重活吗?你赶紧将木桶放下,我去挑水!”莫无风急忙放下抹布去接下莫无轻身上的扁担,也打断了莫无云一瞬间想要问出口的话。
莫无风接下担子后忽而想起大哥好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问:“大哥,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自去挑水吧,路上小心些。”莫无云笑着说道。莫无风点头应声,而后挑着两只木桶出了‘门’。
莫无轻‘摸’了‘摸’自己七个半月大的肚子,皱着眉说道:“大哥,你们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我闲得发慌,过几日便要落谷了,一月后又要农忙了,希望那时候我不会拖累你们!”
“说什么拖累?你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干重活,稍有大意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莫无轻低头看了看肚子,眉头蹙紧,呢喃着:“真不想要这个孩子……”
“无轻!”莫无云打断莫无轻的呢喃,不悦道,“以后不许再胡说,若是被妻主知晓了……”
“哼!让她知晓又如何?你倒是让她自己说说看,她有脸说出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莫无轻说着,似是想起了伤心事,眼圈立时便红了,盈着泪光的眸子内隐隐透着羞辱与愤恨。
莫无云见他如此,也跟着红了眼圈,赶紧拿着抹布继续擦拭莫无风未擦完的窗棂,擦了一阵又停下动作:“无轻,我们已经成家了,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莫无轻不说话,只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纵然他刚才说了狠话,但若真要他舍弃掉这个孩子,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福满堂。
莫黛照常在二楼包厢内奋笔疾书。史岚已多日未来福满堂,莫黛写出话本子便直接‘交’给了房凌。通过一个多月的学习,房凌已经对简化字的认读没了障碍,而那名说书老先生商一红依旧是靠着耳朵听一遍,然后自行发挥,并不去认读那些简化字。
午时,莫黛将话本子递给房凌的同时,房凌也扔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给她,莫黛一‘摸’知晓是银子,当下便冲房凌抱拳作揖道:“多谢掌柜的!”
见莫黛拿了银子就走,房凌咳了一声:“你不点点银子少不少?”
莫黛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笑道:“房掌柜办事,小的放心。”
“嘁!”房凌嗤笑了一声,很不想承认自己刚刚被莫黛的那一句话捧得甚爽,又咳了一声,“里头是两百三十两银子,你若是嫌带在身上麻烦,我可以帮你兑换成银票。”
莫黛想了想,遂解开布袋,见里头全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便道:“银票就不用了,还是有些重量的银子带在身上踏实。”
“俗气!”房凌不屑地白了莫黛一眼。
“呵呵呵,那是,小的整日就为了家人能否吃饱肚子而斤斤计较着,可不就是俗气嘛!若小的能像房掌柜这般温文儒雅,行事高端大气……”
“行了行了,你丫头少给我戴高帽,我还不知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温文儒雅?高端大气?亏你能掰得出来,你其实甚想说我是个一身铜臭味的‘奸’商吧!”
“没有没有,小的绝对没有,小的刚才所言句句皆发自肺腑,小的能有今日,全赖房掌柜一手提携,小的对房掌柜只有感‘激’涕零的心!”莫黛甚是真诚地望着房凌,就差没真的给她涕零出来。
“你当真如此感‘激’我?”房凌挑眉似笑非笑,‘花’言巧语,口蜜腹剑,但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的话深得她心。
“当真!”
“那好,你明日来说个书吧!”房凌抖了抖‘腿’上水蓝‘色’绸衫的下摆站起身,以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呃,那商老先生……”
“她接连说了一个月,总得给她一日休息的时间吧!”
“就一日吗?”莫黛问。
“你想两日三日也行!”
“不不不,小的嗓子不行,而且小的这一个多月一直在忙着家里的盖房事宜,眼下还有诸多细节尚未收拾好,是以……”
“行了!知你是大忙人,就说一日成吧?”房凌不悦地瞪了莫黛一眼。
“谢掌柜的!”莫黛立时作揖赔笑。
莫黛揣着银子来到后院找萧笑,想着等后日萧笑再次请休时,她便随萧笑一起到石墨家还钱。
莫黛走进后院,便见所有帮工正在吃午饭,萧笑也在其中,只是这回她不再像昔日那般站起身冲着她明快地喊“大溪,这里这里,我给你留好位置了”,今日的她低着头神情恹恹地扒拉着碗里的糙米饭,半天也不见她夹一筷子菜。
莫黛顿感事情蹊跷,她这一个多月来忙着盖自家新房,即便是每日都到福满堂但也极少能与萧笑说上话,也没有在福满堂吃午饭,来去都匆匆的,她记得前些日子萧笑还在她准备回家时拉住她问房子的进度。
“萧笑!”莫黛忍不住喊了一声。
萧笑似是没听见,依旧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直到她旁边的一个人用手肘捣了捣她的胳膊,她方才回过神来。抬眼一见是莫大溪,萧笑立时便绽开笑脸,只是那笑容多多少少有些勉强的意味在里头。
莫黛将萧笑拉到一边僻静处,看着她的双眼,问道:“说吧,发生何事了?”
萧笑望进莫黛那幽黑不见底的双眸内,忽然的,被她死命压抑在心底的痛苦情绪瞬间爆发了出来,原本笑容明快憨真的‘女’子,这会儿活似被匠工重塑了面皮般,整张脸孔皆扭曲皱缩在一起,看得莫黛的心也跟着揪紧。
“唔呜呜……”萧笑一下子趴在莫黛的肩头哭起来,哭声压抑嘶哑,愈发揪扯着莫黛的心。
莫黛不动,就这么让她趴在自己的肩头,感受着肩头先是湿热后又冷凉的触感,默默地陪着她度过这似是要天塌地陷般的绝望时刻。
良久,萧笑才停止哭泣,莫黛这时候才又问道:“是有关石墨的吗?”
萧笑不出声,但莫黛晓得她猜对了,这个整日笑呵呵的傻姑娘,除了她所痴‘迷’的男人石墨外,谁还能让她伤心至此?
“……他,走了……”萧笑哑着嗓子说。
“走了便走了,若是喜欢便去追,哪怕天涯海角呢?”莫黛笑着说。
“可他不要我,他嫌我蠢,嫌我烦,他说便是天下只剩我一个‘女’子了,他也不会喜欢我……”
莫黛‘抽’了‘抽’嘴角,这男人真够狠,居然对痴‘迷’于他近乎到走火入魔地步的萧笑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笑停顿了一下,忽而从莫黛的肩头抬起脸,鼓着一双红得像兔子,突出似金鱼的眼看向她:“大溪你别生我的气!”
“怎么,你把我扯进去了?”莫黛淡淡地瞟她。
“咦?你怎么知道?”萧笑惊讶地看着她,莫黛有些无语,稍微有些‘洞’察力的人都能猜得到好吗?
“我,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萧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瞅着莫黛,见莫黛没啥大反应,才又继续道,“我跟他说,若是他喜欢你,我便不会再纠缠他,因为我知道你会让他幸福的……”
“呵呵,那我还真要谢谢你这么信任我。”莫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对萧笑的大脑逻辑深感头痛。
“真的,我真的是这么想的,除了你,我不觉得还有谁会比我更爱他……”
“打住!姑娘,你犯了一个最基本的认识‘性’错误,我,莫大溪,在这里跟你保证,我对石墨绝对没有一丝一毫除了朋友以外的男‘女’之情,依我看,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痴情于他的人了!”这个萧笑,让她怎么说她才好!
“可是你人很好……”萧笑不死心地说道。
“我谢谢你的夸赞。”莫黛瞪了萧笑一眼,“除此之外,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好了,别只是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喜欢便去追!”莫黛默默地将后半句“反正你死皮赖脸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省略。
“他,他说过几个月会回来……”
“……”莫黛已经相当无语了,刚才哭得那么伤心绝望到底是为了什么?害她肩膀湿了一大片,现下风一吹便冰凉冰凉的,她能揍她一顿泄愤吗?
莫黛有些生气,避开萧笑的身体要走,她此时并不知晓萧笑心里真正的苦是什么,等她知晓后,她方才明白萧笑为何会哭得这般绝望和无助。
萧笑也见着莫黛肩头的大片湿痕了,便笑得有些窘迫,待见莫黛要离开时,她又急忙拉住她,一转身跑回自己的住处,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只是怀里抱着一只酱‘色’的瓷坛。
“这是我弟让我带给你的炼‘乳’,他说之前收了你钱甚是过意不去,日后你若是还想要这炼‘乳’,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回头转告我弟!”萧笑笑望着莫黛,似乎又恢复成原先那个有着明快笑容的姑娘。
“我才是过意不去,不行,这些算是我买的,我先给你十两银子,以后有这炼‘乳’全都带来给我!”莫黛说着便掏出一锭银子,不是她财大气粗,而是她认为让孩子喝‘奶’补身体是一个持续渐进,且要源源不断的过程。
萧笑傻眼了,这一锭银子几乎够她一年的工钱了,她若是接受了,回去一准会被萧笙骂死不可,但若不收,莫大溪一准也不会要这炼‘乳’,这可愁死她了。
“你又苦着脸作甚?若是萧笙问起,你便说是我硬要给的,以后不仅是羊‘奶’炼‘乳’,牛‘奶’亦可以,这一年里我都要萧笙给我供货呢!”
闻言,萧笑仍旧苦着脸,她甚是不解,别家都嫌弃得要死的羊‘奶’牛‘奶’,怎么莫大溪偏偏还肯‘花’银子买呢?罢了,她买便买吧,只是这回去后一准会被萧笙说道个不停了!
石墨离开了流岗镇,莫黛的银子没有还出去便只能留着待他回来时再还。出了福满堂,莫黛先去了趟镇上的谷木匠家,之前她家的大梁、‘门’框窗棂、各个房间的木‘门’以及前屋对外的厚重大‘门’全是在谷木匠家订做的。这个谷木匠亦是石墨介绍的,手艺甚好,价格也公道,早前银子不够,她预订的那些桌椅柜子板凳什么的还未付钱,这回莫黛便是来付钱的,顺便雇几辆牛车拉回莫家村。
谷木匠甚是和气,收了钱后,还附赠了莫黛两只幼童玩的摇摇马,那摇摇马做得甚是‘精’致,边缘皆被打磨得圆润光滑,马背上还特意用棉布缝了个柔软的坐垫,这些细节无一不显示谷木匠是在用心做着每件东西。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石墨这个男人,确实不简单。
莫黛雇了三辆牛车,将所有的家具皆放在牛车上,之后又去了趟铁匠铺。铁匠王老缘已经将她要的烤箱,铁桶及简易阀‘门’做好了。只是当莫黛掏银子付钱时,那王老缘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大溪姑娘,其实吧,老身照着你给的图解做了两套出来,那什么,老身也想给自家建个你说的那种锅灶,你别见怪啊!当然了,价钱的话,老身我只收成本钱,你看成吗?”说完,王老缘便仔细观察着莫黛的反应。
“好说,反正东西做出来就是让人用的,不过有一点我想事先跟你说一下,若是有什么人问起是谁想到的这种东西,你晓得该怎么回答吧?”莫黛淡淡一笑,却看得王老缘不由地一怔,后急忙点头。
“晓得,晓得,老身便说是老身自己没事瞎琢磨出来的!”
“如此甚好。”莫黛掏出之前兑换好的碎银子,给了王老缘一两,王老缘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点子,心里过意不去,虽然铁匠铺不怎么赚钱,但还是硬咬牙找了莫黛两百文。
回去的路上,莫黛为两个小的买了两个用糖稀勾画出来的糖人,全是猪的图形,莫黛就这么攥着糖人的竹签心情愉悦地坐着牛车朝家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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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万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