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真的是你吗(1 / 1)

初园已不复存在,小溪没有了,假山不见了,葱郁的花草被铲除,褐色的泥土裸露在空气里,空气里留存最后一次芳草的气息,我最爱的那一株杨柳也消失了,眼前只有荒芜的平地,再见不到明源合十盘坐溪边,静静地等我来,也听不到他笑着喊我:“初龄……”

“怎么回事?”我怒声问,转来见净虚站在我身后,他是寺里除了明源外,同我和大姐姐最相熟的人,我再问,“初园哪儿去了,明源呢,他人呢?”

净虚答:“师叔祖前日已离开护国寺,离开前亲手拆毁了初园,方丈劝过,但他一意孤行,就成了公主现在见到的模样。”

“前天?”前天不就是我回京的那天,我叱问他,“他前天走的,这园子也是前天拆的?他一个人怎么拆,那些山石树木,还有溪水要填埋,他一个人怎么弄?”

净虚抿了抿嘴,低声道:“那一夜方丈下令全寺戒严,不许任何人离开禅房,夜里只听得外头喧嚣声脚步声,仿佛有百人,初园灯火通明如白昼一般,我们在禅房里都感受到这里的光亮,待翌日出来,初园就夷为平地了。”

“百人?”我几乎要落泪,好像在听净虚讲述神怪故事,一切都那么荒诞而不真实,哽咽道,“那还叫他拆的?是被人毁了吧,他得罪谁了,谁敢动他?”后一句话,我几乎吼出声。

净虚摇头,继续道:“所谓翌日,也就是前天,我们出禅房时便见师叔祖独自站在这里,他对我们说,等您来过后就可以处理这块地,或耕种或建禅房。而后……”他顿了顿,继续道,“方丈主持仪式,师叔祖他还俗了。”

“还俗?”

与此同时,护国寺的大钟骤响,可那嗡嗡声绵绵不绝,一直都缠绕在我的耳边,净虚分明站在我的面前,我却觉得与他不在同一个世界。

“你还俗之日,我出嫁之时……”

“你还俗之日,我出嫁之时……”

我自己说过的话伴随钟声想起,如魔咒一般将我的意识一点点侵吞,他要做什么,他到底闹什么?

明源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吗?

“公主,公主。”净虚见我神情恍惚,很是担心。

“他什么话都没有留下?”我问。

“什么都没有,我亲自送师叔祖离开,忍不住问他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您,师叔祖只是笑笑就走了。”净虚很愧疚,好似是他负了我。

“多谢。”我忍痛吐出这两个字,回身望着他亲手拆去我们所有记忆的初园,心似被掏空了,眼泪也干涸了,身体好像脱离了这个世界,阳光落在脸上,风吹散鬓发,可我毫无知觉。

“公主,您……”

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被一双大手托住,旋即就彻底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在颠簸的马车上,抱我在怀的人,却是四哥。

“醒了?”他探手摸我的额头,将我扶着坐起,手边有水壶,递来给我喝。

我轻轻推开,将脸埋在胸前,呜声问他:“我们去哪儿?”

“去福山,父皇说接你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护国寺?”

“我不知道,是容朔把你送到王府的。”四哥答。

“容朔?”我终抬起头来,不信她的话,“他为什么知道我在护国寺?”

四哥有些尴尬,笑道:“大概是受了父皇的命令,时时刻刻保护你吧。”

“也就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我心头莫名盘起恨意。

“他是奉命行事。”四哥解释。

“那他为什么不对我说明?”我恨极,莫名地就想把所有的事都归结到他身上。

四哥无语,半晌才道:“你冷静一些,明源的事和他无关。”

“那与谁有关?四哥你知道的,除了皇室的人,没有人敢动明源的。”我落泪,哭着问他,“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四哥……那晚你身上的血,是谁的?”

“初龄,那晚四哥对你说什么?”他突然怒色相对,如从前训斥做错事的我一般,“两天就不记得了?”

我咬唇,闷了半晌才道:“你说……初龄长大了。”

“记得就好,你不是小孩子了。”他说完这句话,马车倏然停下,车下有侍卫道,“王爷,到行宫了。”

“他们念了你三年,才回来的你,心里只有明源?”四哥冷声道,搀了我的手,要拖我下车。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我只是问而已,不答便不答,为何如此震怒?是因为明源,还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还是……后面的话我不敢想,但意识不由自主地往那里去靠拢,总觉得眼下混沌的一切和明源脱不了干系。

“进去吧,我不送你了,见了父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明白。”四哥正色看着我,一丝温和也没有,甚至道,“不要让我生气,记着你不是孩子了。”

出来接我的是谷雨,见我脸色苍白她很担心,四哥叮嘱:“把公主送到皇上和皇贵妃面前。”

谷雨见四哥那样严肃,应了后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拉着我就要进去,走了两步我挣脱开她奔回四哥面前,他正要上马,见我如是,不由得浓眉紧蹙。

“让容朔来,我要见他。”我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更强硬道,“别冲我生气,我可什么都没做错,这些事和我有关系吗?反正我不会再问你什么了,但你若不把容朔找来,我也会自己去找他的。”

“你……”四哥要怒,可终究舍不得冲着我来,平静后,无奈地摇头低沉道,“乖乖在这里等着。但初龄你听好了,除非父皇和皇贵妃让你离开福山,不然你敢跨出一步试试!”

“我知道了!”大声地顶回去,兄妹俩好像剑拔弩张。

谷雨吓坏了,拉着我就往里头走,一个劲地向四哥保证会照顾好我,我挣脱开驻足,他凶道:“小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心里很疼,红了眼圈,哽咽:“四哥你自己保重,别再受伤。”

他面色一释,露出温和之态,颔首答应。

茫然跟着谷雨往行宫深处而去,她心疼地问了一路“怎么了?”,我终是默默无语,直到快至静心堂,才拉住她反问:“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吗?谷雨,你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却道:“奴婢只在符望阁里伺候主子,公主也是知道的,主子不爱我们四处打探消息,而她也是最爱清静的人,又怎会去关心那些不该她管的事?奴婢只知道宫里一切太平,外头的事朝廷的事实在不清楚。公主啊……您瞧您眼睛都充血了,一会子皇上和主子瞧见,又要问你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其实很明白,你们不愿告诉我,就谁也不会透露半句,而一切又混沌不清,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答案,你们就更不晓得该告诉我什么了。

被半推半就地送到父皇和母妃面前,两人竟悠哉悠哉地下棋,恰好是母妃进药的时候,我洗了手一起伺候了,谷雨才带着众宫女离去,也是这间隙里,父皇听说了我在行宫外和四哥大吵的事,他哼笑道:“果然是翅膀硬了,都敢和你四哥顶嘴了。”

我委屈地躲在母亲身边,不敢看父皇,只埋脸道:“是四哥先凶我的。”

父皇离身不知去做什么,母妃便轻拧了我的耳垂嗔骂:“谁叫你去那里的,我说的话你全忘了?你四哥那么忙,你还给他添乱。”

我不敢多提护国寺的事,也不敢相问,我答应一个人不冲动不鲁莽,至少要说话算话。此时父皇已回身来,将我从母亲身边拉开,递给我一张鹅黄笺,道:“钦天监和礼部拟下的黄道吉日,八月、十月和十一月共有四天,你自己挑一个日子。”

“做什么?”我茫然地看着那笺子,上头细细书写了四个日子及判文,忽而“宜嫁娶”三个字映入眼帘,而父皇同时道:“挑你和泓暄两人大婚的日子,贵妃和你母妃的意思,都觉得一起操办更热闹些,宫里也清静三年了。”

我转身来看娘,她恬静地冲我笑,招手把我唤到身边,温柔道:“你若不选,就定八月初八吧。”

父皇则跟来道:“丫头,你若不愿嫁容朔,父皇可以收回成命,但若不拒绝,今年就完婚吧。”

“您急着赶我走呀。”看父皇面有嗔意,我才道,“容我想想好吗?”

母妃却问:“想什么?日子,还是嫁不嫁?”

我看看她,又看看父皇,他们眼中的期待和不安,叫我好心疼,我微低头,轻声道:“日子。”

“真的?”母妃和我额头相抵,问道:“我的小丫头要出嫁了?”

她言罢竟是落泪,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不会有人强迫你,你也不用为了谁而嫁,母妃只要初龄欢喜就好,知道吗?”

我应下,很轻很轻地在她耳畔说:“女儿真的愿意,他是好人。”

母妃喜笑颜开,我忙撒娇不许她告诉父皇,更偷眼去看那个骄傲的男人,他眸中的不舍化在了笑容里,冲我摇头道:“你像出嫁的模样?”

我跳到他面前,笑道:“父皇不要说违心的话,舍不得就舍不得嘛。”

母妃在身后咯咯笑起来,他无奈地捧着我的脸颊道:“有你这样做闺女,戳自己父亲的心窝子?”

我眯眼而笑,他又道:“过几日朕要回宫,但你母妃还需调养,所以你在这里陪着她,没有朕和你母妃的允许,不可离开福山,记住了?”

和四哥同样意思的话又在父皇嘴里说了一遍,他们就差直白地对我说:“你被软禁在福山了。”

我不做声色,只是答应下,直到离开父母眼前,愁绪才一股脑涌出来,那强颜欢笑实在太累,又不得不自嘲,原来你也学会了伪装。

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去了望城阁,站在那里远眺京城,宏伟华丽的皇宫也变得渺小,只依稀知道护国寺的方位,却连建筑也看不清。

“明源,真的是你吗?”

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我不敢相信是他亲手拆去我们十五年的回忆,他到底要做什么?

明源的年龄在四哥之上,是将近不惑之人,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是可以藏匿近四十年,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挖出来。而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又为什么是我回京的日子?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

我独自在阁楼露台上席地坐了很久,夏末秋初那湿冷的风我的手脚吹得冰凉,谷雨来过被我喝退,亦不许她去告诉父皇母妃,我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想想明天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然意外的是,暮色渐深的时候,容朔竟然到了。他先去见了父皇和母妃,被允许后才独自上阁楼来,走到我身后时我还不耐烦地当他是谷雨,冷冷地说:“我不饿也不冷,待够了自然回去。”

他则道:“是公主召见臣的。”

我来不及站起来,只扭过头来看他,眸子里一映入他的身形面容,竟觉得心安。

“容朔,你要骗我到几时?”虽有安心的感觉,可还是忍不住将压在肚子里的火气冲他来发,气哼哼道,“四哥讲你在监视我,是不是?”

“是奉命保护你。”他很平静。

“几时的事?”

“和你来福山的时候,皇上递给我的密令。”

“为什么不告诉我?”说着我已爬起来,奈何身量远不如他,仍旧要仰视他的面容。

他干咳了一下,说:“首先是密令,我当然就不能对你说了。再者,如果你知道身后随时随地有我的存在,想去的地方也不敢去了,多没意思。”

“花言巧语。”我没好气地顶回去,瞪了半日道,“陪我坐会儿好么?”

他点头,跟着我到露台,不知怎么察觉到我的手,但问:“你很冷吗?”我发愣的间隙,他已伸手握住了我,那冰凉的手才触及温暖的掌心,浑身就跟着放松了。他似乎不高兴,低沉地说:“这样冰冷,难怪指尖都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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