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呢?”舒宁再问另两个。她们难得见主子如此严肃,也跟着小满说什么都没听见。
舒宁方道:“我也什么都没听见,但若往后听见什么,不管你们哪一个,三个我都不饶过,记住没有?”
三人忙跪下答应,竟是战战兢兢。舒宁又道:“别人嚼舌头我们管不着,贵妃娘娘和我的脾气,是容不得景阳宫里的人多嘴多舌,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听,不然别怪景阳宫里留不住你们。”
三人连声答应,舒宁方作罢。是日傍晚去书房接泓暄下学,泓晔泓昭也在,却见承乾宫的小太监来说,两位昭仪都在坤宁宫,让四皇子五皇子都去给皇后请安。舒宁便要带着泓暄同往,路上问那小太监,“娘娘身体好些没有?”
这几日皇后免了六宫定省,只深居中宫养病,舒宁也因忙碌符望阁的事疏于问候,此刻小太监则道:“婕妤主子听奴才说便是了,可不敢对别人讲。”
舒宁暗笑这小太监呆傻单纯,只是答应了。
小太监才道:“奴才方才和坤宁宫里的小宫女闲聊,才听说这些日子太医每日来三回,但都是点个卯而已,娘娘并不叫他们见的,但太医们还是开方子,回禀皇上也不敢说是没见过。”
“这就奇了。”舒宁道,忙又叮嘱他,“不敢胡说出去,不然我就告诉皇后娘娘是你讲的。”
那小太监一愣,后悔不迭,原以为武婕妤是最温和的,没想到她竟这么厉害,忙答应说:“奴才只对您说过,连自家主子都没提呢。”
舒宁方笑道:“如此才好。”
另一边泓暄跟着哥哥坐一乘肩舆,大声喊她说:“把初龄也抱来吧。”待至坤宁宫,他仍纠缠说,“我去把初龄也抱来。”舒宁拗不过他,方打发小太监去请。
这边先进了坤宁宫,果然见古、耿二位昭仪陪着皇后说话,泓暄见古曦芳怀里抱着泓昶,忙扑过去看弟弟,要带他去玩。舒宁拉他过来行了礼,容澜只道:“随他玩去吧,每日拘在书房里也怪可怜的。”又指着舒宁说,“怎么瘦了这么多,皇上也是,那么大的工程交给你一个人来做。”
众人寒暄几句,不过一些互相敷衍的场面话,舒宁静坐一侧,细细看皇后,虽不至于满面病容,但的确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衫都是开春做的,此刻竟全宽松了。
不时淑慎抱着初龄来,小丫头不管不顾地钻进容澜怀里嗲嗲地唤着母后,叫得容澜好不甜腻,淑慎在一边嗔道:“母后问问她今日做了什么好事,这会子卖乖呢。”
“才没有呢!”初龄哼哼着,腻着容澜问,“母后病好了吗?还疼吗?”
这样一个小人儿在怀里,谁的心都会柔软的,容澜也时常想,若泓昶是女孩儿该多好,一辈子就算嫁出去了,也终究会扑进娘亲的怀里,儿子……竟是从出生起就是麻烦。
却听淑慎那里道:“刚才泓曦吐奶呛着了,一屋子人围着转,这小丫头偏那时刻要吃瓜,但一时大家都忙不开手,又疏忽了,竟将刀和瓜都搁在桌上。”
古曦芳忙道:“怎么把刀拿进屋子里,你们也太不小心,偏我又不在。”
淑慎笑着摇头:“娘娘放心,这小东西怕疼,看见刀连摸一摸都不敢。娘娘听我说完,咱们只怕一辈子都想不出这法子。”
“哼!”初龄却哼了一声,钻在容澜怀里撅着嘴一副骄傲之态。
“我们正忙着,忽而听‘嘭’一声响,都吓了一跳以为这小东西从哪里摔下来了。待转过身来看,只见她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爬下来,桌下西瓜碎了一地,她挑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捧在手里,跑着出去坐到门槛上大口大口地吃。”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容澜将初龄亲了又亲,迭声问她怎么想到这些,初龄却仍撅嘴哼哼着,不理睬众人。
“因天越发凉了,怕吃瓜寒了肚子,这几日都不许她吃,今日见能吃了,是怎么也不肯错过,啧啧……这小丫头实在太聪明了。”古曦芳笑着,又对泓晔说,“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不如她。”
“大姐姐打手心呢。”初龄就是不笑,反伸出小胖手给容澜看,撅着嘴委屈极了说,“母后亲亲。”
容澜忙哄她,又对淑慎道:“别拘着她,她也不是淘气。”
“母后。”初龄又嗲嗲地唤了一声,容澜忙问何事,初龄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竟是更委屈地问,“母妃哪儿去了,母妃不要初龄了吗?”
如是,众人笑声俱止,殿内一时无声。
片刻才听容澜柔柔地哄她:“龄儿乖,再过几日,母妃就回来了。”
众人散了后,耿慧茹将儿子送至宫门方回永寿宫,刘仙莹已安排了晚膳等她,姊妹俩坐下吃饭,说起初龄的事,刘仙莹也觉得十分可爱,但须臾就转了话题道:“今日皇上召见父亲,似乎……”
“怎么了?”
“似乎过几日会大封六宫,算算日子,就是梁嗣音回宫那天。”
“皇上要恢复她昭仪的位分?”耿慧茹不以为然,尚言,“她本就没错,不该什么事都叫她担负。”
“是册封皇贵妃。”
“咳……”耿慧茹一口饭呛住,咳了半晌才喘过气,不可思议地盯着刘仙莹道,“可不能胡说,这要是册封皇贵妃,朝廷还不炸锅了。”
“谁知道呢!”刘仙莹笑叹,“她注定不平凡的。”
耿慧茹愣了半晌,说:“今日瞧皇后,她不像有病的模样,似乎是在坤宁宫里避什么,不知道这件事皇上有没有与她提过。”
“怎么会提?这几日皇上可一次都没去过中宫那里,皇上对与梁嗣音遇袭的事只字不提,可又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关系。虽不至于是皇后下手,但容家只怕难辞其咎,父亲那里的意思,似乎容家最近很不太平。皇上这段日子反腐抓了不少人,多多少少也触及到容家的势力。”
耿慧茹冷笑道:“你我两家门下也不见得干净。”
刘仙莹却道:“有几家是干净的?只是……皇上若借着反腐的幌子抓人,追究的却是梁嗣音遇袭的事呢?”
耿慧茹一愣,刘仙莹道:“有些事不必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容栗阳父女心里明白,就足够了。”却不知这句话触碰了表姐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只见她忽而变了脸色,埋头吃饭闷声说了句,“是啊,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
随着符望阁的扩建修缮工程日趋完善,日子也终于逼向七夕,初六这晚彦琛回京后首次踏足坤宁宫,没有人知道帝后之间说了什么话,只知皇帝留宿一夜,翌日直接从坤宁宫出发上朝,临朝的那一刻,泓昀护送梁嗣音的队伍也到达京城城门前。
“启禀淑媛娘娘、郡王爷,礼部携文武官员前来宣旨。”泓昀立于车下,听得此话,忙吩咐侍女上来将嗣音搀扶下,她一袭蜜色的阔袖深衣,长裙曳地,云髻高绾,朴素不失端庄。
刘瞻文朗声道:“梁淑媛接旨。”
遂款款行至刘瞻文面前,在蒲团上屈膝行礼。
“淑媛梁氏昔承明命,虔恭中馈,肃雍德茂,安正徽柔。佐理宫闱,以坤仪而辅后德;侍君育嗣,以柔静秉****之礼,朕心甚慰。今赐尔皇贵妃之尊,望卿协理六宫,承宗庙,育皇嗣,其敬之哉,可不慎欤!钦此。”
嗣音微微闭目,俯身叩拜,声音不响然字字有力,“臣妾谢主隆恩,定不负君命,以恭贤之志侍奉吾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泓昀呆立在后,一时没有回过神,直到周遭山呼万岁响彻长空,他才看着缓缓起身的梁嗣音清醒过来,父皇竟然在这个时刻册封她为皇贵妃?册封这个家世单薄无比年轻的女人为皇贵妃?
“郡王爷,娘娘此刻要往太庙行礼。”礼部的官员上来对泓昀道,“王爷可否同行护驾?”
“自然!”泓昀应答,转身指挥羽林军列队护送,又到妻子面前说,“你先回贤王府,事毕之后我去接你回家。”
赫娅再不懂事也不会在此刻犯病,忙答应下,待看着梁嗣音的仪仗浩浩荡荡地离去,心底亦感叹:“这个女人,究竟是人是神?”
杏黄色蹙金鸾纹华服耀眼夺目,宽阔的裙摆缓缓滑过织锦的红毯,梁嗣音云髻峨嵯、身姿纤袅,一步步周正地走向涵心殿,高髻上的云凤纹金簪、紫晶碧玺步摇,一路折射着光华,一路摇曳着风姿。而层层叠叠的东珠颈链,将她脖子上那一道伤痕完美遮盖。
涵心殿前,那个答应等她归来的人长身玉立,龙袍上五爪金龙腾云之势,仍比不得他面上的轩昂之气摄人心魂。
嗣音稳稳立定,俯身施礼,她想过许许多多归来时相见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隆重如此繁华,但她欣然接受,她知道彦琛亲手将自己捧上云端,定会许诺守护一生。
“皇上,嗣音回来了。”礼毕,嗣音笑语相对,神韵如初。
彦琛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缓缓进入殿内,这一生,即便登基那一日,他都不似今日骄傲,而成全他的,又哪里只是自己?
册封皇贵妃的事,皇帝从未对大臣提过,就是今日刘瞻文突然带了礼部的人前去城门口迎接梁淑媛,众人都想不到他会带着圣旨去册封,甚至直接至太庙礼成。众臣直到朝会将散,刘瞻文回宫复命,才知晓此事,朝堂之上除了恭贺万岁,不敢有任何异议,但一离宫,整个京城炸开了。听着老百姓众口相传册封的隆重威仪,自然有人胸闷气短。
皇贵妃之尊,相当于副后,中宫稍有动摇,就直逼国母之位,她的子嗣也极其尊贵,八皇子泓曦子凭母贵一跃从众皇子最末次至皇后嫡子之下。而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的生母乌太后在先帝在位时也位极皇贵妃之尊,她的儿子能当得皇帝,八皇子自然也能。
就在众臣明里暗里用立储之事向皇帝施压的时候,皇帝将所有人一军。
皇贵妃没有在涵心殿久留,片刻后就离开,盛装前往坤宁宫向皇后行礼,亦在皇后面前接受众妃之礼,而皇后此刻才宣读圣旨,赐贵妃年氏徽号“敬”,昭仪古氏、耿氏晋封夫人,婉仪刘氏晋修容、婕妤武氏晋婉仪、选侍王氏晋小媛,重开钟粹宫,柳美人、李美人晋贵人。
唯独,翊坤宫贤妃不在册封之列。
礼毕既散,武舒宁含泪侍立在坤宁宫外等她,恭恭敬敬地道一声:“臣妾迎娘娘回家。”
嗣音已知道符望阁被扩建,对于殿阁如何繁华她并无心思,此时此刻一颗心只恨不能扑回三个孩子的面前,生死一线时,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们。
踏入符望阁,眼前的景象并无太大改变,而刻入心骨的熟悉更不会被磨灭,淑慎抱着泓曦含笑相迎,可一见嗣音就忍不住落泪,她接过泓曦,才笑着说:“哭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可旋即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
只是不见幼女,便问:“初龄呢?”
长廊幽静地从符望阁后门直通景祺轩,绵延曲折望不到尽头,廊下溪水淙淙,几尾小鱼儿在五色卵石间穿梭游戏,灵动活泼,生气勃勃。
宽阔绵长的裙幅缓缓曳过花梨木铺成的地板,发髻上的步摇微微碰撞出细琐的声响,嗣音悠悠停下脚步,眼前一个小人儿正扑在栏杆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溪水里的小鱼,忽见小鱼儿游走了,忙拉扯奶娘说:“快去抓来。”
奶娘抬眸见到华丽雍容的嗣音,先是一愣,旋即匍匐跪下行礼,初龄顺着看过来,竟也呆住了。
她的娘亲虽然美丽,平日却一味打扮得简单朴素,这样隆重繁华,竟是头回见到,母妃那华服上的鸾凤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飞身而出扑向自己。
奶娘在一旁低声说:“公主,母妃真的回来了,奶娘没骗您。”
可是初龄却怯怯地躲到了奶娘身后,只是偷眼看嗣音。奶娘大窘,忙叩首解释道:“因为小公主时常想念娘娘,奴婢就哄公主说母妃就回来了就回来了,但小公主一次次失望,今日怎么都不肯信奴婢,这才没有前去接驾,望娘娘恕罪。
嗣音只是一笑,缓缓蹲下身子来,华丽的裙幅铺开,如锦如缎,她朝女儿张开手,柔声唤:“初龄。”
“母妃?”初龄嗲嗲地发问。
嗣音眯眼而笑,心底已一片甜腻。
“母妃怎么才回来,母妃不要初龄了呢。”初龄竟是恻然,泪珠倏地从眼眶滑落,楚楚可怜之态直叫人心碎。
“是娘不好,初龄来,到娘这里来。”嗣音挥挥手,一见女儿哭泣,她再忍不住。
初龄愣了愣,顷刻撒开奶娘,蹬蹬地朝嗣音奔来,一头撞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说:“初龄很乖,母妃不要再走,不要留下我。”
嗣音心碎,将女儿紧紧抱起,闻着她身上暖暖的奶香,曾经叫她几日几夜都忘不掉的血腥气终于被涤荡干净。
初龄扭动着身体,不小心将嗣音的东珠颈链扯开,那一条狰狞的伤痕露出来,正啜泣不止的小丫头突然静了。嗣音尚浑然不觉,只是轻声地哄她:“是母妃不乖,往后再也不离开我的小宝贝。”
忽而暖暖的沁着湿润汗水的小手摸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伤口还未完全长好,四周的皮肉因这一触摸徒然收紧,随即便是疼痛传来,嗣音不禁一颤。
但定了神又怕吓到女儿,忙问:“初龄怕么?”
“不怕!”小丫头竟响亮地回答了,而后心疼地望着母亲,扭动着小身子爬上来,暖暖地亲了嗣音的伤口,娇滴滴说:“初龄亲亲,母妃不疼了。”
嗣音泫然欲泣,哽咽着说:“宝贝,你知不知道是谁救了母妃?”
初龄歪着脑袋,还不太懂娘亲话里的意思,正很认真地思索着。
“是初龄呀!”言至此,嗣音再也把持不住,抱着女儿哭道,“娘太不乖了,竟然让自己身处险境,娘若离开了,谁疼我的小初龄,将来谁为她及笄,谁为她做嫁衣?”
见母亲哭得伤心,初龄慌了,忙又抱着嗣音的脖子将伤口亲了几下,亦哭着说:“初龄亲亲了,母妃不疼。”自己的眼泪不止,却不忘伸手去抹嗣音的泪水,如是将嗣音的妆容也弄花了,母女俩好不狼狈。
奶娘也垂泪,不久上前道:“娘娘要保重身子。”
“奶娘,谢谢你对初龄不离不弃,我这个亲娘实在太糟糕了。”嗣音对奶娘照顾初龄的不辞辛苦感激不尽。如是戳中奶娘心底的软处,竟也泪流不止,哽咽难语。
此时淑慎、舒宁已过来,两人忙将母女劝开,淑慎笑道:“喜极而泣四个字实在不好,叫你们个个都有理由哭了,今日大喜,再哭我可就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