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年冒犯了顾客,就算是红姨多疼他,也免不了受点苦头,因此被毒打了一顿,可他的决意不改——有他在的一日,绝不会让任何人动花以楼。
他将自己私藏了十多年的财物尽数拿出,总共两百七十三两八钱,虽少,但红姨毕竟是疼爱他的,于是换回花以楼卖艺不卖身的权利。
花以楼抚在他的床前,素手摸过他的眉眼,双唇黯淡无色,抬眸看伶年,眸里温柔如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伶年摸摸她的发,侧过脸看她,似乎扯动了伤口,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她微微偏头,口气竟似一个孩童,问完,干脆翻身上了床榻,躺在伶年身边,亲密无间。
伶年怔了一下,嘴角漾开一抹笑,伸手环住花以楼的腰,将她更带近自己一分,吐气温柔,“以楼,你知道的。”
花以楼看着他不说话,隔了一会,突然将头靠近他的怀里,双手抱住他,“我不知道。”
“要我再说一遍”伶年搂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头上,笑意不减。
“那你就再说一次。”
“你想听,我便一次性说与你听。”
花以楼素来都是对伶年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一次,难得肯这样安分的躺在他怀里,听他说话,机会一失不再来,伶年干脆一股脑的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你还记得第一次我见到你吗,你明明很害怕,却独自一人躲在后园哭泣,压抑自己的哭声,半丝声响也无。”
“你或许觉得好笑,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一刻,我就想,这个小姑娘该是放在怀里好好疼爱的,她不该一人躲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若你此生必定有人好好护着,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我,谁都不可。”
“我想成为站在你身边的那个男子,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了没有”
花以楼闷闷的埋在他怀里,许久,抬眸,眸里隐有泪光,看了伶年一会,突然笑起来,一笑,泪便落下,晕开了白衣。
“那句话我说过便说不出第二次,但是伶年,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对么”
“可我想再听一次。”伶年拭去她的泪,抚摸着她的发。
花以楼不说话,又将头埋进伶年怀里。
“你若不想说,就罢了。”
花以楼在伶年怀里似猫儿般蹭了蹭,音色难得的甜腻,“伶年,我也喜欢你,似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
这该是有史以来花以楼第一次如此明白露骨的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
她自小生活于不安全感中,被亲生父亲虐待长大,又被买入桃花坊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
从小的经历让她不敢轻信她人,而此时的花以楼,该是将伶年当成她最亲,最信任的人,这样的心意,一旦看清,这一生也不会改变。
窗外的天,弯月皎洁,隐隐飘来花香,风吹得树簌簌作响,而屋内,两个被命运所弄的人紧紧相拥,以为此生可以一直如此依偎下去。
看到这里,凉月已无法释怀,揪着白笙的手臂,咬着唇不说话。
白笙看出她的异样,低头看她,说道,“怎么了”
“我不要成为上仙了,天尊,放过他们好不好”凉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大的感触。
或许是因为与花以楼接触过,使她无法真正做一个局外人去看他们的故事,亦或许是她与花以楼身上似乎有什么感应,她不愿,也不想她遭受这样的劫难。
“我无力让时间倒回。”
许久后,凉月坚定的看着白笙,目光如炬。
“下一世,我不想参与了。”
哪怕无法成为上仙,一辈子是个魂。
本就是她私心所想,虽然没有她来完成,还有其他人完成,可她已无法在拆散一对有情人之后装做若无其事,她做不到,也无法做到。
白笙看着她,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却是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花以楼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而过,十几年的记忆,此时不过一瞬间而流过。
花以楼在桃花坊成了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可终究在桃花坊,还是要出来见客,每每她抱琴而出,在案台弹奏之时,总少不了有些色心大起的恩客。
及此,都是伶年出面求红姨解决,毕竟红姨是看着伶年长大,对伶年也是疼爱有加,见他与花以楼有情意,也就顺着他们,打发了恩客,后来干脆同意让花以楼蒙上面纱以免多生事端。
花以楼一袭白衣,面上白纱轻动,十指紧扣琴弦,曲调十八转,音色似水,而她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执萧的男子,男子面容俊朗,萧随琴声,琴萧和鸣,二人郎才女貌,天偶佳成。
“他们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以楼,你觉得呢”伶年躺下,慵懒的将头枕在花以楼的腿上,把玩着花以楼绕在他身上的发丝。
花以楼轻轻笑着,如在荒漠开出的最清丽的花,语气竟有些俏皮,“你问我”
“难不成问别的女子”伶年笑出声,“想来想去,这个问题还是问当事人的好。”
“你难道没有听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花以楼美名流转,低下头看伶年,嘴角笑意依旧。
“可是我清楚的很,我觉得,我们就该是一对,谁也无法介入。”伶年坐起身,墨发与花以楼的发缠绕在一起。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蓄发么”花以楼似猫儿一样躺进伶年的怀里,竟是在撒娇。
若是爱情会让人性格大变,这句话是有理的,不是亲眼看到,真是无法想象清冷如水的花以楼会似一个寻常姑娘对自己的心上人撒娇,这样的花以楼,是有血有肉的,真正的花以楼。
“为君绾青丝,许君一世颜。”伶年将花以楼抱住,附在她耳边,温柔得似在护着最易碎的宝物,“以楼,嫁给我,让我为你绾一辈子的青丝,让我一辈子可以看到你的欢颜。”
花以楼有没有哭,这个角度看不见,但她抱住伶年,指尖微微颤抖,连语气都是颤抖似在哽咽,“好。”
这样一对璧人,本该厮守一生直到白头,奈何命运捉弄,越是美如梦境,摧毁的时候就该越是支离破碎,痛彻心扉。
月夜,桃花坊有史以来第一次闭门不见客,而门外冷清异常,门内却热闹非凡。
今夜,是花以楼与伶年的大婚之夜。
花以楼一袭似血嫁衣端坐在喜床,蜡泪滴滴落下,她的脸被红纱盖住,看不清表情,可揪在裙上的手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随着脚步声的到来,花以楼的手更是绞紧了嫁衣,将嫁衣绞得皱了起来。
毫不掩饰愉悦语气响起,“再绞下去,嫁衣就坏了。”
花以楼的动作戛然而止,伶年将红纱拿下,今夜的花以楼,盛装打扮,眉眼似画,脸上微微扫了胭脂,美得让人心悸,而她少有的娇羞模样更是让人想一把将她楼入怀里。
“以楼,我等这一夜等了七年,总算是等到了。”伶年坐在她身边,挨得极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以楼,嫁给我,你开心么”
花以楼偏头看他,眸里载满柔情,却是惯有的嘴硬,“你说呢”
“要我说,你也是开心的。”伶年笑起来,带了丝调侃的意味,目光触及桌上冷了的饭菜,问道,“这么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你饿吗”
这样大好的夜晚,应该说的是柔情蜜语,这样一句话着实有些煞风景,但却也是实话。
“我不饿。”花以楼轻轻摇头,“你若饿了就吃一些。”
伶年站起来,用手拂过花以楼的脸,轻轻说道,“以后在我面前不用掩饰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你的冷暖,你的心情,我都想知道,就是饿了这样平常的小事,我也想知道。”
花以楼微微一怔,抬起眸,瞅了伶年一眼,末了,轻轻点头,漾开一抹笑,竟似孩子般的撒娇,“夫君,我饿了。”
伶年一震,睁大了眼睛看他,仿若不可置信,晃过神来,却是笑得极为灿烂,“房间的菜都凉了,我去小厨房给你找吃的。”
花以楼揪住他的衣服,眨了眨眸,“何时回来”
伶年蹲下与她同高,凑上去轻轻啄了一下花以楼的唇,二人皆红了脸,可明显,伶年却依旧假装镇定,说道,“很快就回来,我才不愿让我的夫人在新婚夜就独守空房。”
花以楼双颊绯红,轻轻咬唇,又松开,只能怔怔的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片大红色,花以楼坐在喜房中,嘴角笑意一直持续。
此时的花以楼,卸去了如刺猬般的防备,有的,只是一个已嫁新娘的娇羞,只是一个等待夫君回归的妻子的甜蜜。
她用了七年去看清自己的心,用了七年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七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却足以让她想要一个个七年继续下去,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