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止境的黑暗,笼罩着风未凉。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包裹在一块黑布里,湿漉漉的,很冷很冷。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似乎是河底,冰冷的水草正在搔动他的脚踝。又或者是潮湿的泥土里,蚯蚓一类的小虫,正在他脚边盲目地探掘吧。
总之风未凉觉得,这是一个只有死人才会待的地方,也只适合死人。他死了么?他不知道。但这对他来说——至少在他心里——这不重要。他毋宁死了。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三个鬼录里的兄弟,还有白映雪,这样的惨剧已经耗尽了他的胆气。现在,他除了内疚与绝望,再不剩下任何感情。
毋宁死了的好。死了就解脱了。
他心里这么想。但这时,却有一道光亮照射进了这片黑暗之中。“醒醒,醒醒啊!”心中一个女人清丽而急切地呼唤。那道光芒随着这呼唤声渐渐扩散开来,就好像阳光终于拨开了穹顶的乌云,再次温柔地普照大地。
“九方姑娘?”风未凉呢喃地睁开眼睛,一刹那,那黑暗,那光芒,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破败而杂乱的石洞里,周遭是一根根粗壮的铁柱,好像石笋一样,错落地排布。有数不清的石笋从穹顶倒垂下来,就好像巨兽细密的獠牙。对面的铁柱上绑了一个人,但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眼前昏暗的环境,看不分明。他想走过去看个究竟,但这么一动,才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继而又发现,原来自己也被绑在铁柱上。不同的是,这铁柱上还镶嵌了另一根铁柱,与垂直插入地面的铁柱十字相交,并用粗壮的铁链绑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他能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像是被拉开了翅膀的鸡,滑稽可笑。
但他并不介意。反正都是想死的人了,还在乎被绑着么?
可是令他介意的却是,他发觉左腕上的鬼录不见了。
一定是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从他的手腕上摘下了鬼录。
是不是那个魔尊狂骨,逼我入魔之心不死?
这时,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洞穴之中昏暗的光线,依稀看到对面被绑在铁柱上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虽仍是看不清面目,但对方那一双清澈如星的眼睛,也正向他这边望过来。
“风兄弟,你醒了?”对方忽然说道,那声音似曾相识,可风未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人是谁,于是反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徐晃!”
那汉子如此回答,顿时令风未凉心头震惊,甚至令他头脑有些混乱,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徐晃却又兀自说道:“咱们这是在蜀域,半个月前徐宁把你带回来的!”
“那你……”风未凉疑惑地问道,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徐晃似乎听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答道:“咱们都是被徐宁关在这里的。他回来的当天,打败了我,夺走了蜀王之位。将咱们两个关在这里,而你……”
“蜀王之位?”风未凉心头一惊,忙打断徐晃的话,追问道,“你是说徐叔叔他……”
“没错,在魔域战死了!”
“那婷瑶呢?她回来了么?”
“没有。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或许她和父王一样……”徐晃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虽然距离稍远,且光线晦明,但风未凉还是隐约看到徐晃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泪光闪烁。
风未凉的心中,一片冰凉。原本就如死灰一般沉寂的心,终于彻底的死了。只剩下孤独与绝望纠缠着他,让他的心痛得,渐渐麻木起来。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个世界,似乎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这个世界却还不肯放过他。
一阵笑声从蜿蜒的洞穴隧道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一盏灯火照亮了昏暗的洞穴,也照亮了一个人的脸,苍白而狰狞!
“徐宁,你又来……”徐晃忍不住怒斥。
但徐宁却奸笑着打断徐晃,“大哥,想死得心慌了么?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他慢慢踱步进来,风未凉看到他右手端着一个小铜盆,盆里装着一把牛角尖刀,在左手那盏灯笼的照耀下,迸射出熠熠寒光。
“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徐晃怒不可遏,挣扎着,怒吼着,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几乎要暴突出来。
但是绑着他的铁链,这时候竟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好像冰泉一样润泽而冷酷。随着这蓝光,他浑身的力气好像也一下子被那条铁链吸收了进去,顿时徐晃浑身无力,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冷汗,好像虚脱了一般。
徐宁微眯着眼睛冷笑了一声,“这拘妖锁是蜀域降妖伏魔的宝贝。能吸纳妖力形成镇妖之力,可偏偏对凡人来说,却与寻常的锁链无异。你看看你,被拘妖锁折磨成了这副德行,你还不相信你是父王捡回来的养子么?”
“那……那又如何?”徐晃强自撑住一口气力,反驳道,“就算我是父王的养子,但父王对我恩重如山,我早已将他当做亲生父亲,也将你和婷瑶当做亲弟亲妹,你怎能这样对我?”
“哼?你心中的打算怕是,想要继承父王的衣钵,当上蜀王吧。”徐宁对徐晃的话嗤之以鼻,那脸色也颇不屑,“可是你怎么就不想想,这蜀域可是我徐家的,怎能让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狗杂种巧取豪夺?哼,我不杀你,别以为是念着往日旧情。而是你这妖怪竟然可以修炼武道至奉行境,看来体质也是异于常妖,说不定是可以炼丹的好药材呢!”
徐宁一边说,一边从徐晃的面前走过,来到了风未凉面前,停下脚步,将那右手中的铜盆放在地上,又抬起头来打量风未凉,那神色似笑非笑,眼中散发着温润而明亮的光泽,那神情似乎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恢复得不错,看来圣人之躯果然是个宝贝啊。真是让人羡慕得很啊。”
“你错了,我并非圣人之躯,而是真魔之体。”风未凉冷眼看着徐宁,从方才徐宁的表现来看,风未凉已经明白了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对徐宁更是全无好感,他说,“婷瑶在哪里?我的鬼录呢?”
“哼,我怎么知道?她不是跟你那个霸道的老妈在一起么?不会是婆媳闹了矛盾,你老妈一怒之下把你媳妇杀了吧。嘿嘿。”他笑得奸猾,那目光更是贪婪地打量着风未凉,就好像一条饿狼,“至于鬼录嘛,我已经帮你收好了。虽然我没办法使用它,但是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珍藏的!嘿嘿。”
鬼录识主,除了风未凉,没有人可以使用它。
这一点,风未凉是知道的。所以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他想起了母亲武媚,这或许是他今生唯一还存在世间的亲人吧,也是他唯一的挂念吧。
不过,此时他已是心如死灰,再提不起一丝愠怒,所以对于徐宁这挑衅似的话,则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随后就不再与徐宁交谈了。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徐宁,为什么要将他捆绑在这里。
一个连死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自己是否被捆绑住呢?
但这样的态度却激怒了徐宁,“哼!你小子说自己是什么真魔之体,听都没听过,想骗我,我可是已经检验你很久了啊!”说罢,他便将灯笼的把柄插在旁边的一根铁柱上的洞孔中,左手拿起那铜盆,右手拾起盆中的牛角尖刀……
他的眼中迸射出一点寒光。右手的刀子猛地刺入了风未凉的大腿。
一阵钻心的疼痛沿着经脉逆袭入心,风未凉痛得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就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怒目圆睁,瞪视着徐宁,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已经不怕死了。虽然他已经感觉自己会死在徐宁的手中,但他早已了无挂碍,更不会将自己想做英雄,从而为自己扼腕叹息。反而痛失亲友的悔恨,让他妄自菲薄,认为自己是个废物,所以死在徐宁的手中,又有什么所谓呢?
妈,原谅儿子不孝,刚刚与你团圆,却又不能在你膝下承欢了。我的心好累,真的太累了,就让我离开这个喧嚣的尘世,永祥安宁吧。
他心中这样悲戚地祝祷。徐宁的手却猛然一番,一块血肉便从他的腿上割了下来,噗嗒一声掉进了铜盆中。
血流如注,就好像决堤的江河,也滚滚流入铜盆。
风未凉闭目,强忍着疼痛!等待着死亡!
“够了!你够了!”对面已经虚脱的徐晃,却因愤怒而大吼起来。虽然每吼一声,那根拘妖锁就要释放镇妖之力,令他浑身刺痛,但他还是忍不住胸中的愤怒。
那股愤怒,就好像孤寂的火山,在蓄势喷发。令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甚至有殷红的血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如果父王知道你竟然修炼这旁门左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徐晃这样怒吼着训斥徐宁。
但徐宁却笑了,他一手拿着铜盆,继续接风未凉腿上流下的鲜血,一边扭过头来笑看徐晃,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不必费心,我送父王下黄泉时,已经让他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