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清菡现在怎么样了?”云瞬焦急询问清菡的状况,老王妃看着她眼圈一红,拿手指了指清菡的房间。云瞬看她不回答自己心里更加惊恐,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往清菡的房间跑,巧眉怕她有什么闪失和槿华两个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
房间的门窗都被厚实的布帘挡住将外面的阳光完全阻隔,窗台上本来盎然的盆栽因着终日不见日光也变得病怏怏的。云瞬跨进屋来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上的清菡。
个把月不见,她好不容易圆润起来的脸颊消瘦了许多,甚至凹陷得让两个颧骨更加突出,黑压压的头发散在绣枕上,宛如一捧在水中凌乱挥舞的水草。云瞬只看了一眼,心头就酸涩得不能自已,她放轻脚步缓缓走过去,似乎**上的清菡只是在熟睡,而她也像往常一般,打算用一根细细的狗尾巴草逗弄她,看她迷迷糊糊醒来想要抓人的憨态。
“清菡。”云瞬挨着她坐在**沿儿上握着她的手,刚喊了一声,眼泪就在眼眶里一个劲儿的打转儿。
**上的清菡好像听见有人唤自己,那声音是她期待已久的那个人的声音,她撑着一口气到现在原指望能等来盛骏,现在看来这只能是个奢望。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动了动。
“清菡。”清菡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云瞬一喜,朝外头喊,“大夫!赶紧进来看看,清菡好像要醒过来了。快去煮药来,快去呀。”她喊到后面声音里已近嘶哑。
清菡闭着眼睛想,傻姐姐,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灵丹能救活我呢?我只是还有话想对你说呀。
外头的郎中大夫一窝蜂的跑进来,几个年长的轮番给她诊脉,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对着满脸期待的云瞬摇头。
多好的小盛王妃,可惜生命已然到了尽头。现在的情形看来只是最后一口气勉力支撑着她,众人纷纷退下,留出空间让她们姐妹二人再说说话。
“姐……”清菡睁开一条缝,看着眼前的人,“你来了。”
云瞬隐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握着她冰凉苍白的手点头,“姐姐在这儿,你别害怕,等大夫们给你开了药病就好了。”
清菡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用骗我,我知道,我不成了。”
云瞬泪如泉涌,隔着泪幕看着清菡不舍的神情,她立刻唤来初晴晚雨,“快去把伴清抱来。”
屋外,老王妃听着里头的动静低声对王爷说,“她怕是不好了。”
巧眉从里面走出来,垂着头,“王爷,王妃,小王妃想再看看孩子。”
老王妃皱皱眉,“孩子还小,她身上病气又重,过在孩子身上可不好。”
初晴闻言一愣,呆呆的看着老王妃。
“孩子……我的宝儿。”清菡迷离着的神思时有时无,握着云瞬的手渐渐冰冷下去。云瞬已经听见屋外老王妃的话,顿时将一腔悲伤柔肠化作万丈怒火。
做母亲的想要再看一看孩子,这么一个卑微的临终愿望她竟然都不肯成全?
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在这一刻,云瞬忽然很想剖开老王妃的肚肠将她的心掏出来看看颜色。
“清菡,你等着,我去把孩子抱来给你。”云瞬松开手站了起来,她此时已是有六个月的身孕行动已经不便,可此时的她凭着一股激劲儿却健步如飞,她挑开帘子出去,根本没看王爷和王妃,对初晴道,“带我去。”
初晴立刻会意,带着云瞬到了伴清的房间,有老妈子正看护着伴清,见云瞬面冷如冰直接踢开门闯进来吓了一跳,“安庆王妃,您……”
云瞬根本不理睬她,径直走到**边抱起伴清转身就走。等老妈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云瞬已经抱着孩子走远。
“安庆王妃你这是做什么?她现在是将死之人,身上晦气沉沉,这病气要是过给了孩子可怎么是好?”老王妃跟在她身后小跑儿,一边试图将伴清抱回去,云瞬停下脚步回头用一双极冷的眸子看她,“过给孩子不是正好?这孩子最疼她的人已经没了,活在世上也是受罪。”
“你……哎呀,王爷,你看看她。”老王妃阻拦无效开始向老王爷求助,老盛王此时眉梢挑得老高,挥挥手,粗暴的喊道,“你就让她看,让她看!”
云瞬冷冷的笑了,她强迫自己忽略此时心中巨大的悲伤,她命令自己用眼睛去看着他们此时的嘴脸和神情,将这一幕永恒的刻在心上。
“清菡,伴清在这儿,你看看她。”云瞬走进屋里,清菡挣扎着伸手想去抚摸孩子的小脸,伴清似乎感受到了至亲将要离她而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清菡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惭愧的扯了扯嘴角,“瞧,瞧……我,吓着她了。”
云瞬心如刀绞,把孩子凑到她跟前,伴清凑近了娘亲就不哭了,小手抓着清菡的衣领放在嘴里咬。清菡垂目看着她,眼角滚下热泪,她年幼无辜的孩子啊,以后要怎生得活?
“姐……姐。”仿佛之后再说一个字都是对清菡极大的考验,她喘息良久对云瞬说,“替我照顾好孩子……还有盛骏……那个倔驴……他该怎么办呢。”
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也在惦记着盛骏,害怕他会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你放心,伴清我会接到我那儿,盛骏那里……交给我去说。”万万千千的难事之中,没有什么能比临终托孤和抚慰未亡人更难,担子更重。
“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盛骏和孩子,也对不起……你。姐姐,你要小心些。”
云瞬正要问她要小心些什么,清菡眼中的光已然涣散,松开了云瞬的手伸向空中去抓着什么,她一直欲睁不睁的眼睛豁然瞪得滚圆,声音比方才大上数倍,仿佛用尽了此生全部的力气想要远方的人听到一般。
“盛骏,你怎么还不回来!盛骏!盛骏!”
此时,正在营帐里同舒豫推演沙盘的盛骏忽然打翻了身旁的油灯,灯油溅在手背上,疼的他打了一个激灵。舒豫递给他一条手帕,“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盛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早上开始心里头乱哄哄的,说不上是怎么了。”
“回头让军医给你瞧瞧,可别累病了,等回去你媳妇该找我算账了。”舒豫知道他惦记清菡故意说笑来安慰他,盛骏呵呵笑起来,望着帝都的方向,“你也很想家吧?等咱们打了大胜仗回去,我就上奏陛下,老子再也不带兵出来打仗,要在家里日日守着婆娘和孩子。”
舒豫疲倦的面容上露出光彩,“那就好好打,打跑了突厥人,咱们回家。”
“对!咱们就趁现在士气高涨,一鼓作气进攻嘉延岭,把突厥人彻底拦在岭那头!”盛骏挥起一拳砸在沙盘上。
最后一个骏字只喊出半个音便戛然而止,仿佛一抹游丝飘到了最高的顶空又瞬间颓然落地。
她奋力去抓的手跌落在锦榻上,云瞬半张着嘴愣在那儿,初晴晚雨在她的身后一起跪下,痛哭失声。
半晌,云瞬去推清菡的肩膀,“你睡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喊也喊了,闹也闹了,别任性,快起来。”
槿华从外面跑进来,一看这场面便已明了。再看云瞬眼神涣散空洞洞的对着清菡自言自语,心里一惊,过去扶着她的肩膀,“你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清菡已经走了。”
“对,对。”云瞬忽而拉过槿华的一只手给清菡看,“我还没有告诉你,槿华做的糯米糕特别好吃,你还没来吃过。”
“我院子里的花儿今年开得特别好,你还没有去过。”
“盛骏会凯旋归来,他顶盔掼甲在城门外接受封赏的神气劲儿你还没看过。”
“伴清会长大,会亲口叫你娘,会孝顺你,给你带来称心的女婿。”
“云瞬,别这样。”槿华跟着落下眼泪,她自认为自己是个硬心肠的女人,可心肠再硬的人面对这一幕时,她的心也没有办法再坚硬如铁。
她还有这么多的未来,这么多的美好没来得及看,她怎么能舍得离去?
“文清菡!你活过来看看我啊!”
嘶哑的嗓音喊出平生第一个挚友的名字然而再嘶声力竭的呼唤也无法唤得一个渐行渐远的亡魂归来。
云瞬抱着伴清在盛王府整整枯坐三日,谁也没办法将孩子从她的手中拿走。她呆呆的看人们里里外外将王府布置成灵堂。此时正是红花柳绿之际,满院子的花儿被白色的布单盖住,挡去一切色彩,眼前只剩下黑白。
第四日,云瞬找来初晴晚雨在房中细细盘问**。
第五日,巧眉悄悄离开盛王府前往太医院。
第九日,盛骏带一身悲怆,奔丧归来。
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他不在意自己满身的破损和泥尘,也不在意浑身骨缝里蹿出的疲倦和疼痛,他进了院门,看见的便是满眼刺目的黑绢黄绸,白灵挽联。
上好的棺椁里有他日夜思念的人,此刻仍在安静的等他归来。
即使在生命走到终结的时候,她也在惦念自己的吧?她走前是否对自己怀着怨恨?是不是怨恨他为什么一去一年多却没有回来再见她一次?
从院子到灵堂几十步远的路被盛骏磕磕绊绊走了许久,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那么一个快乐活泼的女子怎么会老老实实躺在一方小小的棺椁当中,不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