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二楼空无一人,和一楼的人声喧哗比起来,显得冷清的多。
陆城到走廊深处一转,走进了房间。
听到脚步声,坐在躺椅上的人抬起了头,伴随着拐杖重重的击地声,脸色低沉地冷哼道:“臭小子,还知道来?”
陆城脱下西装外套递给苏河,笑眯眯地凑了上去:“这话说的,爷爷特地安排的宴会,我当然是要来捧场的了。”
“就知道说好听的!”陆常青看到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感到来气,两戳白胡子狠狠地翘了翘,“还不让李管家好好给你过一过流程,今天晚上到场的都是有身份的,别一会丢了我的面子。”
“要的要的。”陆城连连点头,转身对老管家笑道,“那就有劳李叔了。”
老管家显然早就有所准备,抱着整整一大叠的文件资料毕恭毕敬地候在旁边,闻言朝里面的书房做了个请的姿势:“少爷,请跟我来。”
陆城看着这颇大的阵势有些苦了脸,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
过了大约半小时的功夫再次从楼上下来,他只感到整个人都有些发晕,满脑子里盘旋着的依旧是管家那沧桑又甚是严肃的声音。
陆城穿过人群,正准备找贺启年再品上两口美酒放松一番,只感到背脊上那种泛寒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猛然回头,又一次对上了那双冰凉的眸子。
这样的注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应该没沾什么东西啊?
正想要上去问个究竟,却见秦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上了几个人,那道视线就这样彻底断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皱了皱眉,陆城还是选择不再管他,转身找贺启年去了。
言灵师一脉因为以语言作为手段,在异能界中本身就是比较独特的存在,却也经常会导致难以控制自己灵力的特点,以至于让很多言灵师因为灵力使用过度而多红颜薄命。这一特殊性,多少让异能界其他派系的人感觉有些不详。因此在面对他们时,凡是异能界的人往往都是一边带点敬畏一边又不怎么愿意深交的。
至于秦臻这种掌管言灵师本家的身份,更是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界内的人多少懂得保持适当距离,眼下这个时候还往秦臻身边凑的,自然是现世商圈中的一些普通人。秦家的人很少会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能借着这难得的机会攀上一些交情,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秦臻面对这些人,谈吐一如既往的简单:“谢谢。”
他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礼仪得体的疏远,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无喜无怒,没有明显的嫌恶,语调却是分明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这样的态度下,接下去的天就非常自然地聊不下去了。
看着这几个人的离开,秦臻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手中的酒杯随着手腕微微晃动着,他转过身子,视线再次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上,深邃的眸里在这个时候才闪过一丝沉思的神色。
过了片刻,他直了直身子,抬步走了过去。
陆城怎么都想不到,上辈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秦臻居然会主动和他说话,却也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人确实一直在盯着他看,而不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皱眉把眼前这一身黑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个遍,他也非常友善地打了声招呼:“秦少,久仰大名,幸会。”
是真的“久仰大名”,要知道,早在上辈子七八岁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活在秦臻这个名字的日常洗脑当中了!
“一样,久仰大名。”
秦臻的这话落入陆城的耳里,怎么听都怎么别扭。
久仰他什么大名,纨绔成性?
陆城的脸上也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语调甚酸地道:“不敢当,倒是秦少这样的大忙人能出席家宴,实在是让我们陆家蓬荜生辉啊!”
“接了请帖,自然是要来的。”秦臻品了一口葡萄酒,修长的指尖轻轻敲了下酒杯,“倒是没想到,陆少居然也来了。”
说完,平静的视线落在陆城的脸上,极平淡,却又似在审视着他的每一丝表情。
要不是确定上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秦臻有好男色的传闻,陆城恐怕都要误以为这个人突然看上他了。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皱眉道:“爷爷专门为我办的宴会,我当然要来。”
“哦,是吗。”秦臻勾了勾嘴角,弧度很浅,陈述句,又像反问。
“有什么问题吗?”虽然秦臻不可能知道他原本准备溜之大吉的计划,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神色莫名让陆城有些心虚。
“不,没什么。”隔了一小段的间隔之后,秦臻才又开了口:“那么,祝今晚愉快。”说完,把手中的酒杯举了举,抿上一口后搁到了旁边侍从的托盘上,就这样转身走了。
他的身材笔挺且修长,每一步都显得格外的优雅从容,满屋子璀璨辉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像隔了一层屏障,一点一点地在他走入黑暗中时彻底消失殆尽。
“喂,你居然认识秦臻?”
陆城正盯着那道背影拧眉沉思,听到贺启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也是有些莫名地脱口应道:“不认识啊……”
贺启年搂着杨馨,挑眉:“那他突然跑来说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干嘛?”
陆城懒洋洋地往身后椅子上一靠,带着一副懒得搭理的神情耸了耸肩:“鬼知道。”
“秦臻这种人可从来不做一些没有目的事。阴谋,一定有阴谋。”贺启年喝了一杯香槟,眼里神色一闪,似是想起什么般忽然一拍大腿,道,“唉,我知道了!”
陆城漫不经心的应道:“哦,知道什么了?”
贺启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如果他不是看在你就要继承陆氏来特地套近乎的话,那么,他就一定是——想,上,你!”
“噗——!”陆城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彻底喷了出来,差点直接抬脚踹飞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男女通吃?”
“嘁,别拿我做比方,我可不一样。”贺启年的手指勾着杨馨的微卷的长发,吸了吸那浅浅的香水气息,转身看向陆城,一脸正经,“我对你,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滚!”陆城终于发现,和这个人讨论绝对是个完全错误的选择。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将刚才的情形慢慢回想一遍,他却又隐约觉得两人先前的对话看似平淡,又确实给了他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此时下意识地抬头朝秦臻离开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个人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苏河从不远处遥遥走了过来,恭敬道:“少爷,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老爷让你过去。”
“好的,我知道了。”陆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搁,临走时不忘恶狠狠地瞪一眼笑得花枝乱颤的贺启年,“回来再收拾你!”
“我等你。”贺启年愉悦地吹了个口哨,显然没把这种毫无营养的威胁放在心上。
…………
别墅门口,秦臻一只手插着口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帮我调查一下陆城昨天的行踪,越快越好。”
“是。”电话那头没有任何迟疑地应道,挂断电话后的忙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遥遥地可以听到屋内司仪庄重的声音,仪式已经正式开始了。
把手机收回袋中,秦臻回头看了一眼后转身上了车。一路飞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街景,浓重的夜色让风色也是一片凉薄。回到住处后直奔书房,从第三格的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笔记本,随手记录上了一行字:“记事:陆城,未缺席传承宴,正式继承陆氏。20XX年X月X日。”
记毕,看着未干字迹,微微皱了皱眉。
在上一世的印象里,陆城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败家子典范。这种仗着家里有财有势就毫不上进的富家公子秦臻见得多了,对于自律至极的他而言,陆少只不过比其他人更多了一个陆家继承人的标签而已。这个标签对很多人而言或许份量千金,但对他而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当然,关于这位陆家少爷的传闻,多少也曾经漏入过他耳中的。
比如说,有一次陆城在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直呼他们言灵师一脉不过是一群乌鸦嘴,想来应该是私下聚会时候尽兴过头了的口无遮拦,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哪个有心人给传了出来,直接结果就是气得陆老爷子整整关了他一个月的禁足,还专程给言灵师一脉郑重致了歉。
“乌鸦嘴?呵……”当有人拿这件事来问及的时候,秦臻只是“呵”了一声之后,就再没了下文。
那些兴致勃勃等着看好戏的人没有达到目的,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这样一场闹剧就这样无波无澜地不了了之,但是秦臻,的确是从那次后才正式记下“陆城”这个名字。
再后来,传出陆老爷子有意退居二线颐养天年的意思,秦臻收到请帖后颇是不计前嫌地出席了,然而当晚就又闹出了这位纨绔少爷临阵跑路的年度大戏。当时秦臻非常清楚地记得,正是因为陆城的缺席,让陆老爷子当晚再一次气得暴跳如雷,甚至说出了直接把他驱逐出门的话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这段记忆尚且历历在目,然而就在刚刚的晚宴中他却又有了验证,今晚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的,又确实是那位如假包换的陆家少爷,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眼下,上一世的很多事情还没有发生,而本应该发生的事却莫名出现了变故。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至于本该溜之大吉的陆城,能在突然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把书合上,秦臻靠在窗边,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漏入屋中的月色,在缭绕的烟气中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