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崔想悲喜交加的把白枫带上三十三重天,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小心脏,到了钩戈宫。
心理建设做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鼓起勇气踏脚进门。
整个宫殿都走了一圈,没看到顾羡之的身影,倒是迎面撞上了华容姿。
崔想不欲跟华容姿多说,跟她见了礼,转身就走。
他不想理华容姿,华容姿却很想理他,刚刚转了个半身,被她喊住了,“文阙神君。”
崔想顿了一下,将转过去的半个身子转回来,心头虽不想搭理她,面上的礼数还是很周全,对她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容姿仙子。”
算是回答了她喊的那一声文阙神君,但是并没有搭茬问她‘干什么。’或者‘什么事。’
这番作为,很明显就是在说‘我没空搭理你。’
有点眼色的,都拉不下脸再与人攀谈。
华容姿很有眼色,知道崔想对她没有好感,但是!她很拉得下脸。
“文阙神君,师父好些日子没露面了,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崔想诚实的回答:“不知道。”
但华容姿却不觉得他很诚实,追问道:“殿下时时都和神君在一起,神君不知道么?莫不是有心瞒我吧?”
崔想是一个有君子风度的神仙,面对质疑,很绅士的做到了没有跳起来大声反驳,而是淡淡答道:“容姿仙子多虑了,这些日子我在外办差,真的不知道。”
华容姿狐疑的看着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天上的神仙都知道,顾羡之对这个宠臣已经宠到让外人怀疑他俩的关系的地步,像穿一条裤子一样,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连天帝这个当爹的都不一定又有崔想知道得多。
顾羡之失踪了,若说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那个人一定是崔想。
但崔想面上找不出一丝躲闪和不自在,全都是实话实说的表情,且这个办差的说辞又让人找不出破绽,华容姿有心想逼问,却不知道从何下口。
这个崔想,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偏偏又得罪不得,气得她牙痒痒。
“容姿仙子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走了,殿下交代的差事,还有些没办完。”崔想见华容姿面上神色几度变幻,端是在想着如何从他口中探出顾羡之的下落,趁她走神的空子,撂下话就走了。
华容姿听清他的话回过神来,哪里还看得到崔想的影子,只能揪着手帕暗暗咬牙跺脚。
崔想此话也没骗华容姿,去取顾羡之的地魂之前,他去了趟西海,去取菖蒲芝,顾羡之吩咐的三魂归位时要用,确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但话只说了半句,他不知道他人去了哪儿,却找得到他在哪儿。
崔想掐了个诀,对着虚空喊了声,“殿下。”耳边立刻传来顾羡之的声音,“何事?”
崔想答:“殿下,地魂归位的时机到了。”
顾羡之‘恩’了一声,吩咐道:“你将菖蒲芝与地魂服下,我半日便回。”
崔想答了声‘是’,挥手招了个小仙娥,将菖蒲芝交给她,嘱咐了熬制方法,叫她将菖蒲芝熬成汤药,端去地府奈何桥旁寻他,便带着白枫的地魂去了幽冥司。
话又说回来,崔想为什么随时随地都能够找得到顾羡之,华容姿却不行?
并不是因他和顾羡之之间有什么秘密约定或者定情法器什么的。
崔想使的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传音术,是但凡是个神仙都会的普通术法。
天上一众神仙,偏就他使这个传音术能随时得到回应。
为什么?
因为顾羡之只搭理他呗。
就像一堆人给你微信留言,有的人你秒回。
有的人的你想着,等会儿再回复,结果转头就忘了还要回复这回事。
还有的你干脆回都不想回,更甚者,直接就拉黑名单了。
华容姿姑娘很不幸,就是这黑名单中的一员。
其实顾羡之一开始对华容姿的还不那么厌恶,自从朱厌失踪后,他就越看她越不顺眼,有时候甚至有点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为了她的生命安全着想,从此便绕着她走。
别误会,他对朱厌并没有什么想法。
顾羡之一万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崔想,他陪他走了最远的路,度过了最漫长的岁月,说是君臣的关系,其实已经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可以互相插刀的那种。
崔想对朱厌的感情,他看得清楚。
并且他很欣赏朱厌。
欣赏她的爽直洒脱,欣赏她修为天赋,作为一个下属,朱厌无疑是优秀的。
比崔想优秀。
顾羡之说什么她做什么,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在敌方甲乙丙丁一堆人之中,她瞬间就能明白他更想揍哪个。
在几百年前那桩朱雀诛杀帝女的事件中,他知道,为这件事做出了卓越贡献的人,是华容姿。
看起来主要责任人是婉华。
但顾羡之知道不是。
婉华太蠢了,没有这么深沉的城府。
一环扣一环,把朱厌逼入死地。
至于华容姿对付朱厌的原因……根本不需要原因。
就像他想做的事情,崔然自然会为他出谋划策。
顾羡之是个极其护短的小人,不如崔想那般君子,华容姿算计了他的人,他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做了最大让步。
原本他也不想让步,但天帝要保她,毕竟是他亲爹,不好一点情面都不给。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从此有有顾羡之的地方没华容姿,有华容姿的地方没顾羡之。
但这事儿不是顾羡之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不去找华容姿,华容姿要来找他啊!
三十三重天的神仙如果没被华容姿问过一句‘你看见过师父么?’那简直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
华容姿无疑是疯狂且偏执的,但她的疯狂和偏执没能打动顾羡之。
感情这个东西,最不讲道理,没有缘由。
如果他喜欢你,就算你是蛇蝎毒妇,他也甘心让你拿他当刀兵剑斧,做你的盾牌防弹衣。
可他不喜欢你,你就算把心肝都掏出来,他也只会淡淡的撇一眼,说,‘这东西我拿来没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你的城府是否惹人厌恶,单看他是不是情系于你。
忘川河畔,奈何桥旁。
凉棚下的人忙忙碌碌,头裹一条红巾布,身穿一身麻布裙,腰间系了条围腰,身段良好,姿容垂暮,单看那张皱纹堆叠的脸,实在是看得人没滋没味,只能从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品出一番韵味。
崔想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没有走近。
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不知道该怎么走缩短。
她不再认他了。
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崔想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果不是情人,那便只能是陌路。
朱厌的性情太刚烈,是不存在和平分手这种事情,也不会存在好聚好散,分手后还是朋友什么的,都是浮云。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非敌即友,非否便是。
所以从爱上她的第一天,他就没想过会分开。
只是世上的事,哪会尽如人意,他还是失去了她。
以一种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方式,失去了她。
崔想在奈何桥的石碑旁站了很久,待往生的魂魄渐渐少了,孟缃闲下来,在凉棚下熬下一锅孟婆汤,他走上去,喊她,“阿厌。”
孟缃像没听到一般,自己忙自己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不理她,崔想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孟缃听得心里烦躁,把熬汤的锅碗瓢盆摔得乒乒乓乓。
只是再怎么烦躁,仍然坚持不跟崔想说一句话。
往生的魂少了,孟婆汤也熬好了,孟缃就没什么事情做了,崔想还是在耳边说个不停,说了一阵,她怒了。
当初的事情,她给过解释的机会,也原谅过他。
她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她退让了最低原则,他还是不珍惜,一而再再而三和婉华纠缠不清。
这段感情既然他不稀罕,那索性大家都别要了,一拍两散,省得互相折磨。
她放过他,他自当去潇洒快活,为什么还要纠着她不放,来折磨她?
孟缃看着崔想的模样,冷笑一声,“好一个情深不寿的文阙神君啊,你这幅模样,天下人怕都是觉得乃是我负了你吧?”
崔想噎了一下,没想到她误会了,想要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愣愣的张了张嘴,沉默下去。
孟缃又是一声冷笑,从桌子上抄了个碗,舀了一碗孟婆汤,‘嘭’一声,放在崔想面前,冷冷道:“文阙神君这般放不下,不若饮了这碗汤,往后便自在逍遥了!”说完解下腰间的围裙,摔在桌子上,大步走了。
崔想看她远去,没有去追,正在这时,熬药的小仙娥来了,手里端着一方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药,碗中药水正是菖蒲芝。
崔想心不在焉,让小仙娥放下药碗,便打发她走了。
小仙娥走后,崔想收拾起精神,准备办正事儿。
等伸手去端药碗时,却傻眼了。
案上摆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碗,连碗里头药汁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哪碗是孟婆汤,哪碗是菖蒲芝?
崔想赶忙朝小仙娥消失的方向追去,小仙娥却早已经没了踪影。
这下可懵逼了,天上的小仙娥这么多,梳一样的发式,穿一样的衣服,高矮胖瘦都差不多,都是大眼睛小鼻子樱桃口芙蓉面……他就是随手拉了一个,现在早已经记不得方才随手拉了哪个,更别说把她找出来了。
找不着小仙娥,崔想只能怏怏的转回奈何桥,看着两碗一模一样的汤药,发起了愁。
这菖蒲芝是顾羡之让他去西海寻回来的,只说是地魂归位的时候用得上,至于什么用,崔想并不知晓。
但顾羡之既然这么说了,那定然是有用处的。
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崔想围着这两碗要转来转去,对这两碗药汁取样,从三百六十个角度,全方位的进行了对比和分析,再努力回忆刚才小仙娥放药碗时的姿势,最终选了左边的一碗,放出地魂,灌他喝了下去。
崔想仔细观察这一缕地魂。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然后顾羡之就寻来了……
见了崔想,顾羡之了然道:“钩戈宫没见你人影,本君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
当时顾羡之让他去西海寻菖蒲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崔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挣扎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道:“殿下,这菖蒲芝,是做什么用的?”
顾羡之走到地魂面前,好奇的勾了勾地魂的脸,不要脸的感叹道:“啧啧,本君真是帅得天地变色……”
他没回答问题,崔想急了,再追问道:“殿下,这菖蒲芝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顾羡之围着地魂转来转去,被他问得烦了,才道:“补肾。”
崔想:“……”
补肾?
你前些天语气严重得跟救命似的,其实就是为了补肾?!
崔想看了眼案桌上剩下的那碗汤汁,又看了看没有思想的地魂,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这么久也没什么反应,看了刚刚灌下去的应当就是菖蒲芝无疑了……吧?
顾羡之围着地魂看了会儿,欣赏够了自己的盛世美颜,心满意足的让地魂归了位。
命魂已经归位,有了经验,地魂归位是顾羡之表现得熟门熟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完事儿了。
三魂俱齐,盘古幡自动脱体而出,顾羡之静心感受了下,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拿着盘古幡,带着崔想高高兴兴的回了三十三重天。
崔想见他没什么不对劲,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回天庭时,一步三回首,多看了几眼剩下的一碗药。
顾羡之和崔想一走,孟缃就回来了。
她只是不愿意见崔想,在其位谋其职,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崔想一走,她便现身了。
回来时当然看到了她走时给崔想盛的那碗孟婆汤,还是满满的一碗,一口都没有少。
孟缃只淡淡瞥了一眼,将那碗汤端起,倒回了装孟婆汤的大缸里。
没过一会儿,下一批的往生魂魄到了,她又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