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1 / 1)

方湛乔的车速很快,他脸色苍白地紧抿着嘴唇,何寻不敢多问他,只是一颗心跟着车身的颠簸,已经跳得没有了规律。

进了墓园停好车,何寻立刻拉住方湛乔的衣袖,勉强克制着那种让她心惊胆战的感觉:“湛乔,没什么大事,对吗?”

方湛乔的眼神里是她不愿看到的悲哀:“何寻,对不起,我早就应该告诉你。”

他在何寻父亲的墓前沉沉跪下,膝盖砸在冷硬的地面上。

“何叔叔,我是方湛乔,方牧原的儿子,今天,我不是来求你原谅,因为我根本没有这个资格,我只是想来接受,你和何寻的审判。”

“你起来啊湛乔,有话好好说……”何寻慌张地想把他拉起来,可是他却定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决然起来:“何寻,当年拍了那些照片的人,就是我自己。”

何寻的手蓦地僵住,像有毒的箭突然刺中心脏,痛还没有蔓延,却惊得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那个时候我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只要一看到你的目光,你那么信任我,依赖我,眷恋我的目光,我就会想起我的罪恶,我不配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只能选择怯懦而自私地逃避。”

“究竟什么事……”何寻觉得整个人都在肢体麻木地下沉,“湛乔,究竟是什么让你无法面对的事!”

方湛乔不堪回想地紧闭着眼睛,喘息了几下才睁开,正视着墓碑上何寻父亲的照片:“在你爸爸的丧礼上,我,无意间听到了我爸和我妈的谈话,我爸当时的状态,似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说……”

他的气息颤抖起来:“他对不起你爸爸,如果当年不是他贪图私利把那个不法工程队介绍给你爸爸,如果事先告知你爸爸他们的那些不法行为,那么,那个事故就不会发生,你爸爸也不会入狱,更不会……”

何寻大脑轰的一下,一把巨锤穿越时光重重地抡过来,所有的一切遽然粉碎:“你说什么,当年的那个案件,其实真正应该承担责任的,应该是……”

“应该是我的……爸爸,其实那个工程,是通过我爸爸的关系中标的,因此,那几个施工队,也是我爸爸介绍参与这个工程的,他们,和我爸爸都有利益关系……”方湛乔艰难地接了下去,“可是,当悲剧发生以后,他……没有勇气站出来。”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爸爸却担负了所有的罪责!而且……”

喉咙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何寻窒息一般再也说不下去。

爸爸,她最亲爱的爸爸,在她刚懂事的时候,她扛在肩上去看花灯的爸爸,在妈妈车祸去世的时候,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发誓永远不会让她受苦的爸爸,为了让她过得更加富足,在工地上劳累得黝黑憔悴的爸爸,在她最后一次去监狱探视的时候,满怀期待地笑着对她说:“我一出去,就租个房子把你接回去”的爸爸,在离刑满释放还有两个月的时候,猝然地死在了没有一个亲人的牢狱里,他们只让她看了一眼,就把他葬在了冰冷的地下。

“爸爸……”何寻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只是反反复复念着两个字,“爸爸……”

方湛乔不得不站起来撑住摇摇欲坠的何寻,却没有把她拥入怀里:“对不起何寻,那个时候,我也没有站出来揭露的勇气……那个人,是我的父亲,在我眼里古板、严肃,却又正直刚毅的父亲,他和我妈那样的求我……求我保住他们奋斗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一切,求我保住这个完满的家庭,我太自私……”

何寻似乎没有听见,抚摩着照片上父亲的笑容自言自语:“我爸在我考上高中的时候,又高又壮,可是他被判刑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脸是青紫色的,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我问他,爸爸,你怎么那么瘦,可是他不理我,他怎么都不理我……”

方湛乔咬着牙把她用力抱住:“何寻,我爸和我都是罪人,我们都已经躲避了这么多年,现在最终的审判权,在你的手里,我们都有准备,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我爸爸这几年脑子已经太不清楚了,可是,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对不起小寻的爸爸,我有罪……而我这些年来,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我们都逃不过自己的良心,所以当年这桩罪过绝对不能再隐瞒下去,你爸爸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地躺在这里,我们不管要承受怎样的惩罚,都是理所当然的!”

何寻靠在方湛乔的身上,眼睛像是干涸幽黑的深井:“我每一次去看爸爸的时候,都会告诉他,方伯伯一家,都对我很好……我还告诉他……”

她转头看看方湛乔,眼里,似乎隐隐有尚未完全寂灭的光:“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从八岁就喜欢上了他,终于等到有一天,他说,他也喜欢我,我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我记得,爸爸笑着对我说:小寻,只要你开心就好。”

“何寻,哭出来!”

方湛乔不断拍着何寻的背,可是眼泪像是无法挥发的水银,从心口,坠进身体的每一根血管,蚀穿了身体的每一处脏器,仿佛垂死,却还是流不出来。

“你走的时候,我怨过,甚至,想过去死……可是这么多年,我恨不起来,我知道你的家庭并不能接受我,我相信你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我想,既然我没法改变自己的心,那就只能死心塌地地等你……这两天的日子,像梦,不,比梦境还要幸福,我以为,我终于等到了我想要的……”

她的眼里只剩了无望:“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

方湛乔眼中的液体滚落到她的脸上:“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我也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在当时就站出来,说出真相还你爸爸一个公道,或许就不用这么痛苦……但当时我没法战胜我的恐惧,我怕看到我父亲跌进地狱一样的惨状,我怕我的家庭在一夜之间破碎,而我更害怕的……”他伸手似乎想抚摸何寻的脸,可又无从下手地收了回去:“就是,你现在的样子,你因为爱上我而得到的所有快乐,会变成加倍的痛苦来折磨你——去恨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是对自己最大的折磨。我不敢在你的面前袒露我的卑劣和怯懦,所以用那么拙劣的方法离开你,我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我也已经惩罚自己了——这辈子对我最大的惩罚,就是——永远的,失去你。”

他的手臂眷恋地从何寻身上松开,却还是在她身边围出一个虚空的圆:“何寻,谢谢你这两天给我的幸福,我也差点就以为,我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是我没有资格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爱,何寻,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你的宣判。”

“宣判……”何寻嗫嚅,手指抠着冰冷坚硬的墓碑,指尖已经痉挛一样不受控制,“爸爸,你在这里,已经冰冰冷冷地躺了八年,可是,这八年,我却在等着一个,不应该等的人……爸爸,我是不是,很该死!”

“何寻,别折磨你自己!“方湛乔试图拿开她的手,她的指尖,已经在墓碑上划出一道血痕。

何寻避开,晃了好几下,仍是撑住自己,手扶着墓碑跪了下来,爸爸的笑脸在视线里开始模糊,却又清晰得刺眼:“爸爸,他们说,你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就这样躺在这里,这八年,是我执迷不悟,可是,现在,我醒了,真正的醒了……”

等她抬眼看方湛乔的时候,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暗寂,就像是一瞬间,生命的所有,都被掏空:

“方湛乔,我不后悔遇见你,可是以后,我永远不要再见你。”

她转过脸去,像是从未认识过他,没有泪,也没有过度地惊悸与悲哀,只是木然地向下走去。

深秋的墓地,石条砌成的的长台阶犹如瘦削嶙峋的肋骨,粘着失血干枯的皮肉,没有半分生气,她一步一步走下去,心里刚刚充盈的那一部分,在一点一点的,慢慢死去。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墓园在锦亭镇,可是离她家还有好几公里,她就一直走,眼睛里有一点酸热,心口堵着一点闷痛,而整个身体是麻木的,就凭已经损耗过度的脑子里最后一点清醒的神志,走到了中医堂外的那条巷子。

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她没有去注意,在她的身后,一直有一个影子,一只胳膊紧紧地压在前腹,身形因为疼痛的入侵,已经无法直起腰来。

直到她走进巷子,那个影子才停了下来,阳光把他投到巷子的青石板路上,他却没有再往前走。

树影交织迷离,像网罩住他的影子,他仿佛回到十年前,冬的寒夜,他看着那个女孩纤瘦的身影马上要隐没在黑暗中,他眼看马上就要失去她,空荡荡的失落让他第一次那么慌。

那个时候,少年的勇气无往而不胜,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挽留她:“何寻,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可是现在,勇气褪尽,只剩了最后一点侥幸的奢望,就像明知道是死刑,却还苟延残喘地企求最后一线生的可能。

可是她没有回头,背僵硬地挺直着,一直到在巷子尽头消失。

电话响了起来:“头儿,几点接你去机场?”

方湛乔怔了一会儿,才从树影的纠缠里挣脱出来:“一个小时后,到我楼下。”

何寻走进中医堂,时间已近傍晚,还有几个患儿在等着看病,黎念远的手边没有水,他把着一个孩子的脉在对家长说着什么,她听不太清楚,只觉得他的嗓子有点轻微的沙哑。

她走进厨房给黎念远泡好了茶,黎念远来不及和她多说,只是看了她一眼,诧异之后,眼神里涌出仿佛由来已久的不安。

送走最后一个患儿,何寻帮他整理好了当天所有的病例,她的动作熟练而机械,脸色苍白木然。

“小寻,你回来,我可轻松多了。“黎念远故意轻松地手插着口袋向她走去。

何寻抬头,似乎也想给他一个笑容,可是只牵了一下嘴角,就沿着书桌滑了下去。

她没有发烧,没有任何病因,可就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黎念远把她送到了他原来工作的N市最大的综合医院,以前的同事给出的诊断是:“有可能精神方面受了点打击,现在的昏睡实际上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

他立刻去了电视台,第一次想找方湛乔正面地好好谈一谈,可是却被告知,方湛乔已经去了美国做一个重要的拍摄。

他记得那天何寻熬中药的时候,他曾经建议她用电药罐,省时省力,可是何寻坚持用了要时时关注的瓦罐,她说:“这点心力,我不会省。”

可是她回来的时候,分明是心力耗尽,形同枯槁。

他们发生的一切他无从知道,而为了避免刺激,在何寻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也不能问半个字。

他只能故作什么都没发生:“怎么样,感觉好一点没有?”

何寻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泪一下子溢出来:“远哥哥……”

“嗯,我在。”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心里的疑问,“怎么这么不小心,着凉了吧……”

可何寻却并没有避着他,他是这些年她唯一的亲人,她什么话都不用避着他:“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方湛乔?”提到这个名字,黎念远紧张地看着何寻的脸色。

心口一阵痉挛,何寻艰难地点头:“我爸爸,不应该承担那样的罪责……”

她说得很累,好几次哽着说不下去,似乎每说一个字,哪里就被重重地锉了了一下,黎念远几乎要忍不住打断她,可是他知道必须让她说出来,那就像融进血液里的毒素,不用尽全力逼出来,她只怕是心神俱毁。

“那么小寻,你已经决定了要求重新调查你爸的案子?”他低沉而郑重地问她,“这或许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

何寻流着泪,却很坚决:“至少,我不能让我爸爸含冤莫白。”

“那么……”黎念远直觉的反应,因为掺杂了感情,一切远没有那么简单,“他……”

“无期……”她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小寻?你说什么?”

她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宣判,可是他应该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无期徒刑,永世不见,这是她对方湛乔的,也是对自己的这些年所有付出的,最终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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