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原本天气极好,辰时一过,骤然阴寒,狂风大作,苦煞之气直煞中天,却是个不祥之兆。红萝生病卧床不起,她哥哥在一旁寸步不离陪着她。
谁动了情,谁死了心,谁在羡慕,谁在哭泣,只把这一首恩爱的缠绵曲,勒进彼此心里。这是湖州最尊贵的墨王爷,与湖州最温婉贤惠的式微美人儿的婚礼,千人羡慕,万人赞叹,便是红萝一腔真情彻底结了冰,就此生了病,躺在床上不吃不睡,不言不语人憔悴。
红萝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天冷了,被窝中却不冷,是她哥哥亲手为她准备的汤婆,抱在怀中暖暖的。此刻这时候,姑娘家大概已经上了花轿吧。湖州的婚礼向来繁琐,上花轿前也是有一番忙活。娘亲的心头肉,父兄难割舍,一家人哭着抱在一起,哭了也是微笑的。等哪天她成婚,便是连个为她哭的人都没有呢……
姑娘家上花轿,脚不能沾了地,唯恐触犯地君。此番的新嫁娘,定是要父兄搀扶着上花轿,撒谷豆,祈祷福寿双全,一生平安。
“花花轿子四人抬,一朵芙蓉今日开,左脚踩轿生贵子,右脚踩轿福禄来。”喊礼先生这时候一定很卖力。红萝眼睛微微闭了闭,眼角有些干涩。墨王爷此番必定很高兴,成亲小登科,他怎么会不高兴?她也为他感到高兴。
此刻的王府中,的确很热闹,宾客满座,酒酣话热,唢呐声声嬉笑阵阵,丝毫感受不到外间的冷意。
花轿在寒风中徐徐前行,花轿中的女儿家捏紧了心,天公不作美,今儿天气不好呢……
王府的屋子里,顾墨静静坐着,似乎能听见花轿摇晃的声音,咯吱咯吱,伴随着女儿家轻轻的叹息声。耳畔的热闹,便是浮世的喧嚣,一如既往的刺耳,刺眼!此刻他在做什么呢,他坐在那间为她精心布置的小屋子里,一个人昏昏饮酒。酒断愁肠,越喝越是清醒,小小的醉意却抵不过心间的落寞。愕然惊起,是该去迎亲了,再晚一步,那丫头估计要怨她,转念一想,他要娶的人,却是别人,他又坐了回去,继续喝闷酒。
午时一过,吉时一到,便要拜堂了,小厮进的屋子来知会她,顾墨淡然点了下头,歪歪斜斜向外走。还好还好,还支撑得住。
准新娘堂屋正中立着,小丫鬟扶起,娇弱无力。凤冠霞帔,红衣刺眼紫衣精贵,顾墨望着的那一眼身形狠狠一颤,身侧的侍卫及时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提醒:“王爷,该拜堂了。”
是啊,他竟然成亲了,寂寞了三十年,终于要成亲了……
“东方一朵紫云开,西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会彩,华堂迎出新人来……”
一套繁复的跪拜礼过后,原本是要新郎抱着新娘,穿过重重院落,进入他们的新房。此番顾墨醉了,这个习俗便也免了,总归他是王爷,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顾墨被侍卫扶着坐到桌前仍旧有些恍惚,他要娶的女人不是那个小丫头么,怎么就换成了别人?他明明说过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的,现在让别的女人走了正门,那丫头还不恨死他?
明知道她会恨他,为什么他还是这样做了?对的,他好像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情,因为他欠过那人的情,别人亦答应了他什么事情。他们这是政治联姻,相互利用,算不得真的成亲。
只是此生要娶的女人,知道他今日成婚,可有一点点的难过?是不是像他一样的,被抽去了灵魂?她才不会,那狠心的女人,宁愿选择她哥哥,也不选他!
红萝背着身,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出声。含辛茹苦三月半,一针一线掌上穿,费尽心血绣出来的霞帔罗衫,却是为她人做的嫁衣,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她爱恋五年求而不得的墨王爷的女人,老天爷这个玩笑便有些夸张了。手上不知道被戳了多少个洞啊,眼睛都要瞎了,好久好久目不视物,她甚至再也不能绣花了,等她嫁人的那一日,又是谁来娶她?谁来给她做嫁衣?心上这个窟窿好像越捅越大了,心尖上的疼痛却及不上指尖来的真切。
“哥哥,我好像饿了呢。”咬咬牙吐出这么几个字,红萝两手捂在脸上不敢回头,只能说自己饿了,也只能是自己认了,也只有此法能支开他,好让自己发泄一下,就这么安静地发泄一下。
伊文没有说话,静静起了身,门被轻轻扣上,吱呀一声,却在门缝中瞧见她满脸的泪痕。
红萝回过头来,脸无血色,面无情绪,却不知这苍白是为谁。她将凌乱的发丝理了理,这才穿好衣衫下了床,打开一旁的小木箱。往事一幕幕袭来,好像又忆起了她在写这些所谓的情书之时的表情,那一定是世间最傻的表情。火星子舔燃了纸张,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已经没有多余的表情,沉淀了许久的回忆便付之一炬。信件没了,画像没了,什么都没了……来不及补救,就这样烧光了……
伊文再走进来,只嗅到房中淡淡的烟火味,微微泛着苦涩的喘息。
红萝嘴角扯出一个淡笑,笑着对他道:“天气太冷了,我刚烧了几张纸来取暖,哥哥你不会怪我吧?”红萝自言自语又道:“一定是这天气太冷了,我才生病的,今儿我发现我的病好多了,很想喝哥哥你炖的排骨汤,恰巧你就给我炖了汤,真巧。”是的,真巧。
吃完饭,喝了汤,红萝发现自己的病真的好了许多,说要去外面走走。此时夜幕昏黑,五指间什么也看不见,耳畔寒风呼啸,果真进了冬天,丝毫没有预兆。那边的新人大概要洞房了罢。
说起这些,红萝并不太了解,没有娘亲来教过她,只知道夫妻间要喝一杯合卺酒,这杯酒便是要夫君喂给自己喝的。然后就是熄灯睡觉,百年好合。她不知道没关系,她未来的夫君会教她。
伊文走近她身边,狐裘轻轻披在她肩上,将她裹得紧紧的,抱着她。“丫头,忘了他。”
红萝点点头:“好。”这场一个人的爱恋,便就此冬眠了。
王府书房,朱雀灯中星火跳跃,是安宁祥和的夜晚。顾墨安然坐在窗边,此时此夜,有谁会像他一样,这般清醒的数着过往?十月迟暮钟声,声声冷寂,偶尔惊起三两只寒鸦,夜风袭来,凄声更伴着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