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痞刚打过群架,流氓刚揩过小油,老子刚教训过儿子,女子刚偷过汉子,汉子刚进过香楼……青石板上,车马行过,俨如一条花火长龙;黄莺树下,学童朗朗,未来必定遍地黄金。
在这座富饶的雾江城中,人们有条不紊地过着平常的生活,直到城门口迎来了一个人,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来人提着一把滴血的刀,穿着一身血染的衣裳,踏着一双满是血泥的靴子,刀削般的刚毅脸庞上睁着一双平静无匹的眼睛。
在他踏入雾江城的第一步,这座城市就变了,撕去外在的表面,灰蒙蒙的雾江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街道还是那些街道,只是少了戏耍的人;围墙还是那些围墙,却已然布满了刀斧的沧桑,而城中曾经所有的声音都已被一种让人牙齿发酸、心窝打颤的声音所取代——锯木声。因何锯木?做棺材,整整一座城市的人都在做棺材。
“黄口小儿,你这涂脂抹粉的,是到我这雾江城来和你的小情人幽会吗?”雾霭沉沉,声隐雾中,根本无从探知说话之人身处何处。
“星火燎原!”火,烧过十几条街道,驱散迷雾,终于露出了城中央一血水汩汩的祭坛。血,来自人的七窍,确切地说是来自祭坛上十具白净女尸的七窍。
祭坛中央,一头上顶着一撮红毛的虎形大汉将手中半裸的女尸一扔,斜眼看着远处一步一步杀上前的血影:“玄阳剑气,小儿,想不到你还是大名鼎鼎的皓天弟子。”说着,大汉捏了捏头顶的红毛,舌头围着血红的嘴边舔舐了一圈,摄过祭坛边的最后一个妖艳女子,将其衣裳一撕,喜上眉梢,继续说道:“好说,堂堂皓天宗的面子我还是要给几分的。小儿,待会儿记得要把你那对眼珠子瞪大些,虎爷爷我最喜欢的就是享受你们皓天弟子愤怒的眼神了,可千万千万别糟蹋了,我可还等着用它们下酒呢!”
谁知他这么一说,这位皓天弟子竟然止刀不杀了,他一刀逼退身前的数十个小喽啰,说道:“古残阵,血阴阳。看样子你这阵就快成了,我等你。”说罢,他便随意跃上一座院墙,身子斜靠在残缺的院墙之上,淡然地看着屋中的人锯木头,做棺材。
见势,小喽啰们互相对望了几眼,不进反退,却又不敢退得太远,只能选择退了几米后便手握寒晃晃的兵锋,意思意思地对着那残破的院墙。
“他妈的,一群废物!等老子宰了这皓天宗的小子后再跟你们算账!”说着,红毛虎腰间一用力,向前一挺,突进,睥睨地瞥着城墙上的皓天弟子:“黄口小儿,看见了没,这才叫男人气魄。你虽然不错,不过还嫩了点。虎爷爷我今天高兴,报上名来,兴许我会考虑让你跟着我混!”
院墙上,男子平淡地道出了三个字:“聂惊尘。”
“聂惊尘,那个黑煞神!”一听到这三个字,众喽啰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闪现而出的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
“雾江城的前身是雾隐鬼城,鬼城之主鬼隐真人更是妖法通天,统御三千雾隐妖修,灭九宗八门,引得百宗来朝,雄踞一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直到三年前,鬼城门口迎来了一个人,提着一柄滴血的短刀……与今日的情况是何其相似!而今,在那漆黑的夜晚,似乎还能听到那三千雾隐妖修的凄厉哀嚎声。因为传言,他们的魂魄都被那个提刀的人摄入了他腰间的青色葫芦中,化作了下酒料。葫芦!”众喽啰们好似想到了关键性的问题,猛然看向了院墙上男子的腰间。
而不巧,男子正拨开葫芦塞,将一个青色葫芦高举。葫芦中的液体顺势倾下,淌入了男子张开的嘴中。而在那并不刺目的阳光下,人们看得分明,那些液体,带着一种妖异的鲜红。
“是他!真的是他!”
“三年前,就是他将雾隐鬼城屠成了一座空城。”
“不要,我不要变成下一个他们!”
于是,尘土在慌乱的脚步中激扬不息。这三个字仿佛有着无可匹敌的魔力,令众人如惊鼠般乱蹿,只想离这黑煞神远些,再远些!
聂惊尘:“放心,你们还不配让我下酒。”
这一刻,红毛虎双目瞪得滚圆,面部狠狠地抽搐了两下。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一提裤子,舍弃即将完成的阵法亡命遁去。
看着这群惊弓之鸟,聂惊尘轻蔑一笑,一步生莲,出现在了祭坛上唯一存活的女子身旁,伸手道:“姑娘,你没事吧。”
血水汩汩,女子借着那手臂的力量艰难地撑起身子,却因伤重无力,整个人都垮在了聂惊尘的身上:“多……谢……”
聂惊尘面露微笑,拍了拍女子的裸背:“放心,你已经安全了。”
女子嘴角微扬,红唇几乎咬到了“聂惊尘”的耳朵:“我是说,多谢小仙子的救命之恩。”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聂惊尘”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女子咬动红唇:“既然是阴阳之阵,又岂会只为那只臭毛虎一人准备?而如果你真的是个男的,为何我在你这血气方刚的臭男人眼中觉察不到半点欲望?”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虚幻感,让人如堕梦境,“虽然你不是聂惊尘,却也是皓天宗年轻一辈出类拔萃的弟子。听说你喜欢穿一身绿罗裙,迎风舞荷,步步生莲。我说得对吗?薛,飞,花。”
薛飞花:“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哦!”女子佯装惊讶地轻掩红唇,随即得意地向薛飞花抛了个媚眼:“我们的小仙子终于发现了呢。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很快就无法知道你是谁了。”
薛飞花莲步一移,急速后退。
女子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几分:“跑?这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红毛虎藏在迷雾中,密切地关注着这一切。其实他早已看出来者并非聂惊尘,但冥冥中他有种极其强烈的不祥预感,所以他才会做出先前的那番行为,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迷惑明处的、暗处的敌人。
模糊间,他看见了自己相好细细的脖子前闪过一道光。紧接着,她的眼睛便瞪得犹如两个圆鼓鼓的大鸡蛋,无力地倒了下去。而随着她身体的坠落,她脖子上那道细长的伤口崩裂,鲜红血花喷洒而出,咝咝地浇灌着猩红的祭坛。
“撕裂虚空,通天剑式!来的难道是皓天宗的那几个老怪物!?”
“看够了吗?”十分突兀地,红毛虎听到了声令他胆颤的声音。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他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面色冷峻至极的男子,手中握一柄森黑的短刀,眼神很澄净、很寂静,澄净得能够让人一眼便看穿他的目的——杀,却又同时寂静得让人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
“聂……惊尘。”
“惊尘哥哥!”薛飞花步履轻盈,脱去血衣,碧绿色的罗裙在风中歌唱,朵朵莲花上飞扬的青丝如同风中的细柳,柔且柔,娇小可人的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容。这一切,只为她此刻为之飞奔而来的白衣男子,这个活着的神话。
看着薛飞花,聂惊尘冷漠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溺爱。不过很快他又收回了目光,冷冷地盯着红毛虎问道:“在哪里?”
红毛虎呼吸急促,面部愤怒地抽搐着,他恨自己的颤抖,面对眼前这个人时的颤抖,他很想控制自己的恐惧,可在那双眼睛注视下他根本无法控制:“你,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呵哈哈哈……”扭曲的狞笑,他知道,当自己逃不了的时候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死路。所以,他自杀了,死得很干脆,非常干脆。
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张扭曲的脸,聂惊尘的手指从虚空中划过:“想死,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好狠。”红毛虎被强行攫出的残魂惊恐地看着聂惊尘,他根本没有想到,真正的聂惊尘竟然比传说中还要恐怖几分。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曾经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主上是不是眼前这个黑煞神的对手。他已然开始恐慌,而人一旦陷入恐慌,问任何问题都将变得非常容易。
红毛虎:“在……不!……”
残魂连最后一口气都没能完全咽下就被早已印刻在灵魂深处的力量打散。这一刻,聂惊尘猛然望向地底,地底深处,有一口棺材正往某个方向极速遁去。
“飞花,此地不宜久,速速离去。”
“惊尘哥哥!……”薛飞花失落地看着那个消失在迷雾中的身影,急得在原地直跺脚:“真是的,每次都走得这么急。”
呼呼的风刮起,令那被鲜血染红了的迷雾轻盈地飘向了一片又一片祥和的土壤,染红了庄稼,湿润了泪水。在避天棺飞出无尽海的这段时光里,一股庞然的黑暗力量也从棺材中破土而出,这股力量甚至让曾经祸乱天下的三十六妖洞,七十二魔窟死灰复燃,人们称其为“血泉”。而咯吱咿呀的雾江城便是血泉万千手笔中的一朵小血花,于迷雾中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