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环的小身板便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这新来的主子可真是冷,冷到了骨子里,小丫环不再言语,默默的跟在许凤轻身后。
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的余晕静静的笼罩着小别院,一切都静悄悄的,许凤轻立在回廊之上,静静沉思,脑袋里来回翻滚着的是这将军府的一草一木,一个转角,一段长廊。
“参见小姐。”一个家丁只至别院门口,便远远的向许凤轻请安,不敢靠近。
许凤轻甚是满意,这将军府的教育不错,还算恭敬有礼。
“近点说话。”她将目光调向落日,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看过日落。
今天是头一次,残缺的遗憾,逝去的光茫。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家丁闻言,忙不迭的靠近许凤轻,这新来的小姐据说是皇后娘娘钦点给将军的义女,将军交待下来,说万万不可怠慢了小姐,这新小姐比自家小姐还长得水灵,只是这气息着实冷了些,像九天之上飘下来的仙子一般,清冷。
“将军和夫人设宴有请小姐,以示庆祝。”
夕阳终是抵不过黑夜的降临,带着对人间的最后一丝眷恋而去,远处的天边已经星子闪烁。
“夜里凉,小姐还是多保重身体。”小丫环伶俐的从房间里掂出来一件披风,妥贴的为许凤轻披在肩头。
许凤轻斜睨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将披风扯落,这等天气,已近夏天,空气中哪里还有凉意。她的身子骨百经数战,几时伤这点小伤小痛放在眼里过?“我听将军说,小姐受伤了。”
本不想答话,但是看着小丫环闪亮亮的眼中好似真的充满了关切,她将披风交于小丫环手上,声音散淡的飘在夜空中,“已无大碍。”
“小姐请。”家丁微弯着腰,侧身让出路来,贡贡敬敬的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示意许凤轻前面走。
“前面带路吧。”许凤轻并不识得路,让她走在前面,她非迷路了不可。
夜色迷漫的将军府,只要是重要位置都挂了灯笼,远远的看着,灯笼摇曳,就好像儿时过元宵节之时,孩童们撑的花灯。
远远的便听到一处大殿内传来欢声笑语,近了,方瞧清那大殿之上置了一匾额,聚贤殿。
带路的家丁便小跑着到守门的家丁身旁低语,紧接着便是一声高高的音调,“静宇小姐到。”
高声的通传声之后,里面的欢声笑语瞬间停止,大殿里一下子安静的如同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到。
门口的家丁连忙同带路的那个家西一同躬身将她迎进殿内。
许凤轻冷冷一笑,慢条斯理的抬脚踏进大殿,扫一眼殿内早已聚集在一起的众人。
陈城的家眷不多,身为国舅的身份,虽然能三妻四妾,但是他也算是当朝少有,只有一妻一妾,他的一双儿女均是正妻所育,妾室未有所出。
但见主位之上端坐着陈城,他的左面和右面分别坐着两位夫人,左面的夫人虽然看起来年近四十,但是却保养得当,想来便是正室夫人了。
右面的那位稍嫌年轻一些,头上插满珠花,仿佛此番不是家宴,而是青楼里花魁之争。
许凤轻心中鄙视,却不动声色。紧挨着那正室夫人的是一年轻男子,身着月牙白的衣衫,秀眉星目,眉眼清淡的仿若江南山水画,温润的唇瓣,泛着健康的粉红色泽。不同于那位北木太子的妖魅,这个男子看起来仿佛是三月春风拂面一般暖。想来是这陈将军的儿子吧。
唯独未曾见着真正的小姐,她这被钦点的义女,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众人但见许凤轻定定的立于殿正中央,并不请安,也不言语,又见她一身宫女宫装,但见陈城右面的那个戴满珠花的女人毫不掩饰对许凤轻的鄙夷。陈城不由的拧了浓眉,沉声道,“不是差人给你送衣服了,怎地出来丢人现眼?”
“将军请先不要动怒,静宇有三个问题请问将军。”许凤轻回看着端坐于主位的陈城。
“问。”
“敢问静宇可有出言不逊?”
“没有。”
“敢问静宇可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许凤轻接着发问。
“没有。”
“敢问静宇可有大逆不道?”许凤轻一问比一问力道来得重。
“没有。”陈城不知道许凤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连回答了三个没有。
许凤轻话锋一转,“那,静宇再问将军,静宇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没有出言不逊,没有举动出格,更没有大逆不道,静宇如何来得丢人现眼?”
陈城被许凤轻几个问题问得半天答不出来话。倒是坐在他左面的夫人和善一笑,朝许凤轻招手,“来,过来,让为娘好生瞧瞧。”
她很亲切,不同于陈皇后那种时刻闪着算计的眼光,目光温润如水,让许凤轻忍不住抬脚朝她走去。
“这是你的义母,那位是侧夫人。”陈城此时才想起向许凤轻介绍。最后目光挪到陈青和身上,“这位是你的大哥,陈青和。”
陈青和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许凤轻面色清淡,淡如皎月,轻轻冲陈青和点点头,算是回应。
陈夫人轻轻拍拍许凤轻的手,她并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不着痕迹的抽回手。
陈夫人面上有些尴尬,却并没有与她一般见识,“女儿家总昆是要多多打扮才好,你穿这样子,总归是会惹人口舌,我的女儿怎么能被别人家的闺女比了去?”
她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陈静宇,“模样倒是俊俏,我一直以为青采便是个美人胚子,哪曾想,我这义女倒是比青采更是出众一筹。”
一番话讲得似真似假,却是让人听到耳朵里极是舒服。“来,坐到我身边来。”
陈夫人话音刚落,便有家丁搬了椅子置于她身旁的位置,本来许凤轻的位置是被安排在陈青和身边的,陈夫人不着痕迹的向众人昭示着她对许凤轻的喜爱。
丫环们开始鱼贯而入,山珍海味被一盘一盘端上。“来,尝尝这道青蒸鲈鱼。”陈夫人为许凤轻夹了一块鱼肉,“瞧你这身子骨,瘦得,真是让人心疼。”
“谢谢夫人。”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许凤轻虽然倨傲清冷,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今年多大了?我这做娘的还不知道呢!”陈夫人有些嗔怪的瞅一眼许凤轻。
“二十二。”陈静宇随口答道,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扑哧一声,侧夫人笑出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陈夫人狠狠的瞪一眼侧夫人。
侧夫人讪讪的敛了笑,低头吃菜。
要知道在北木国,这女子只要过了十六岁,便是要成亲,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
年长一些十八岁还未嫁人,便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落人闲话的。
这许凤轻居然可以到如此年纪还未成亲嫁人,委实有些怪异。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她这般,估计孩子都满地跑了。
即使是相邻的其他三个国家,南风国,西炎国,东雪国,国风民情也基本上相差不大。
怕是从这几个国家内认真找上一找,也难得寻出一个如同她这般年纪还未出嫁的姑娘吧。
在一旁一直未曾吭声的苏青和,深深的看一眼许凤轻,依旧没有作声。
许凤轻倒是落落大方,大快朵颐,自从进了浣洗库,她便没有吃饱过,天不亮就要干活,掌灯时分还未歇息,还要留意出宫的路。
宫女的待遇当然不比官家小姐,王候公主来得好,但是宫女也分三六九等,这浣洗库的宫女是为最下等,若当初不是得了刘嬷嬷的照拂,怕是她也只能住在浣洗库的宫女杂役房。
这些个规矩,许凤轻自是不知道的。
但是个中的辛苦,她还是有所体会。
但是,偏生有人不识眼色,那侧夫人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开了口,红艳艳的嘴唇吐了来的话,听在耳朵里分外刺耳,“我说静宇啊,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暗疾吧?”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许凤轻锐利的眼风扫向侧夫人。
“我侄女比你还小一岁呢,孩子都三岁了呢。”侧夫人以袖掩住笑。
“听姨娘话里的意思,女人这一生静宇估摸着也就是为了寻个男人嫁了,然后生一个孩子吧?但是静宇瞧着,这人生不如意十有**,姨娘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吧?”
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侧夫人,当她许凤轻是吃素的吗?
苏青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清丽清冷的义妹,他自她身上嗅到了一丝杀气,为何?那样好奇的心,被勾了起来。
侧夫人有些尴尬,她嫁进将军府,一直未曾诞下一男半女,是为遗憾,陈城未曾在她面前说过任何怪责之话,她总是倚仗自己还未人老珠黄,在府中作威作福。
只要不威胁自己的地位,陈夫人也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哪曾想,今天她却踢到了许凤轻这个铁板之上。
“来,吃菜吃菜。赶明个儿咱静宇不定被哪个王孙公子慧眼识得,到时候咱们将军府就面上有光了。”陈夫人忙打圆场,自然心里是晓得明天要让她顶替陈青采选为太子妃。
但是,听陈城讲这正主儿不知道啊,只要过了今晚,明个儿绑也要把她绑到太子的临渊殿。
“看你以后还多嘴。”陈城低沉的斥责侧夫人,甩袖而去。
他本就心情不佳,以为自己的女儿碰上难得好机会,日后若是能有机会母仪天下,他们陈家出两代皇后,那将是如何的荣耀。
偏生自己的女儿没有那个好福气,白白让这个许凤轻捡了个大便宜,可是这许凤轻这秉性着实让人难以欢喜。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许凤轻耸耸肩,朝陈夫人微微一福身,转身便走。这可与她无关,是那侧夫人没眼色,非要惹她。
侧夫人瞅着一片狼藉的家宴,也准备退场,陈夫人叫住了她。
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妹妹,休怪我这做姐姐的未曾提醒你,这许凤轻可是明个儿要去选太子妃的。这前面的路,是黑还是明,咱们谁也不知道,我瞧这姑娘长得倒也绝色,咱们太子爷一向眼高于顶,性格也非常人所以理解,指不定他瞧上了这静宇,到时候沾了光的,可不止将军和我啊!”
“姐姐,可是这姑娘的年岁。”侧夫人也是伶俐之人,马上转嘲笑为担心。
“若是太子殿下嫌弃。。。到时。。。”
“妹妹忧心的事儿未免太多了吧。”一拂袖,陈夫人也迈出了大殿。
空荡荡的殿中,只余下苏青和一人,他注视着丫环们开始收拾残局,这个女子,不寻常。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暖洋洋的开在他的俊颜之上,他朝许凤轻所居住的别院走去。
许凤轻瞄一眼正厅内堆积如小山的绫罗绸缎,发钗珠花,连近前去摸一摸看一看的**都未曾有,便抬脚想往内厅去。
“小姐,这可是夫人吩咐人朝素锦斋订的今年的新款,好多个府里的小姐都喜欢的样式。”小丫环在静宇耳朵边上念个不停。
哼,她不稀罕。看起来穿在身上抬腿走路都是问题的累赘衣服,要来甚用。
“小姐,你好歹试一下尺寸大小,不然夫人问起来,我也好有个答应。”
静宇不语,手上摆弄着一朵小小的珠花,任她念叨。
“衣服小姐没有喜欢的吗?那再来挑一下首饰吧,你瞧,这可是青采小姐房里的东西呢!将军一向宠爱小姐,专挑漂亮的买给青采小姐。”
别人用过的,她更不屑。
有人靠近,她敏锐的感觉到。不是家丁,此人走路带着浑厚的气息,是谁?紧接着,一道月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他,陈青和。
他是暖阳,她则是冬雪,同样出尘,却气质迥异。缓缓迈进门,长指抚上绫罗绸缎,带来光滑的触感,“怎么,不喜欢?”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光彩照人,虽然漂亮,但是繁琐。”她在心里暗暗补上一句,最重要的是影响行动。
“哦------?”拉长的尾音,陈青和露出他特有的温暖笑容,“不要让下面的人难作,我瞧这套就不错。”
细长的指下是一套冰蓝色的裙装。“替小姐将这衣裳收好,明日小姐就穿这件衣裳了。”
“是,少爷。”小丫环忙不迭的收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