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一战役
海妖越来越多了。
潮水退去后,那之下的凌乱和狼狈全部显露出来。土地和植被烂成一团,仿佛踩上去就能深陷其中。
即使城中过着暂时安全平静的生活,可时间仍不能阻止危险的到来。青松雪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拼命抓挠铁墙的海妖,深深的恐惧袭上心头。
洪水是从南方往这边来的,到达他们这里之后,被青松雪所绘出的结界一挡,大部分的洪水都顺着壕沟流入悬崖,剩下的或是渗入土地或是蔓延,从城镇北门开始,土地的浸烂就没有那么严重。
所以南方几乎是没有一个活物存在,在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被海妖捕抓干净,天上飞的也被它们用歌声引诱,那边一片的死寂告诉青松雪——南部流连的海妖没有可以果腹的食物,一定会慢慢追寻到这里,将城镇团团围住。
早晚有一天,城镇会被它们攻破。
什么时候,就连坚硬的钢铁都不能信任了呢,那她还能信什么。
青松雪转过身,不再去看下面可怖的场面,离开了城墙,来到等着她的人民面前,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们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女人和小孩子惊恐地抱在一起。他们自从那场大雨之后,都知道了海妖的可怕,尽管那刺耳的声音没有那么广的穿透力,但给予人的伤害却是无法躲避的。
“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尽管他们喜欢城镇的庇护,但身在危险的包围圈中,那种也许下一刻就被海妖吞噬的恐惧更让他们坐立难安。
赵隆封站在那处,闭着眼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帝都……也许还有活着的人……如果你不反对,我要带着我的兵,一边试着将北方的海妖赶尽杀绝,一边去寻找存活下的人。”
所有人忽地惊异看着他。
“那是我的帝都。”赵隆封顶着一双双眼睛冷静地说道:“还有,我放不下我的家人。”
少廷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媳妇儿。”
赵隆封的嘴角无奈往下一扯。“我惦记的是我四岁的儿子。”
少廷还要说些什么,青松雪赶紧拉住他的手,抢先一步开口道:“洪水的水量因为我那一挡,似乎不会蔓延太远。如果海妖是随着水流游到北方,那也应该不会那么快就跑到帝都,我还没有见过在水里游得快的生物能在陆地上行走如飞。”
少廷的眼皮突然一跳。
青松雪继续往下说:“如果要将海妖赶尽杀绝,似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让它们不敢靠近城镇。所以第一步是赶快将城镇周围的海妖杀绝,然后种上火种花——以确保城镇不会受侵袭。”
宗虎也感觉到微微的不妙。
“海妖如果将我们的皮肤刮伤,哪怕一点点,那都会将我们同化。至于同化成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所以如果要去帝都,武力和防御都要准备到上等。耳塞、铁皮衣都要有,我也会跟着你们一起去。”
青松雪话音刚落,少廷和宗虎暴跳而起。“你说什么?!你也要跟着去?!”
青松雪眼皮都未抬一下。“自然是要去。”
宗虎抢先□□而出,胳膊在身侧奋力抡圆了一挥!“去他X个屁!!”
赵隆封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青筋突地一跳。
少廷激动地跟着怒骂,浑身的肌肉都跟着冲口而出的话语抖动。“你他X的欠他的怎么?!不许去!!”
青松雪抬起头,无奈地解释道:“此次出行,不全是为了赵隆封,也为了我们城镇,周围的钢铁城墙不能抗住一辈子的。早点除去祸患,我们早安心。”
少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狰狞着笑容道:“去也可以,但带领的兵必须全是你赵隆封的手下——兽人一个都不会去的。”
青松雪对兽人也有着私心,此次一行,凶吉多少她不知道,但若是让兽人因为她的决定而损伤过多,她也过意不去。所以她保持了沉默,并没有反驳少廷的话,抬起眼来去看赵隆封。
赵隆封没有异议,垂下眼眸点头。“自然如此。”
青松雪见所有人不再争执,便放下心道:“那就这么定下了。明日起征集所有匠师全力打造装备。”
吩咐好所有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青松雪站在街中抬头往天际看去——即使在这样一个让人心灰意冷的日子中,太阳还是照常升起落下,晚霞的颜色大片投射到他们的眼底,像火焰般耀眼。
她身边一直守着少廷和宗虎,两人不曾说过半句甜言蜜语,只是这样默默跟随和保护。这种一声不响的爱恋愈加馥郁,对于性格内敛的青松雪来说,是最不能舍弃的诱惑。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面,听见一直欲言又止的少廷终于开口说出了心中的郁闷:“你又何必,这些事情本与你无关。”
青松雪明白他指得是哪一件事情,正要开口,突然被冷不丁插入的声音打断。他们三人抬头看去,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赵隆封——
“他说的没错,对于你来说,不论怎么想,都没有理由去管我的事。”
青松雪想了想。对于赵隆封给她的印象来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他将她的一双手废掉,逼得她坠入悬崖,她应该是恨他入骨的,但她却因此因祸得福,得到了自由的无纸成真的能力。他领着大批的军人押送着无辜的百姓和兽人来这里逼迫自己就范,却又在灾难来临之时做出艰难选择护得城镇一全。
现在他又为了生死不知的帝都百姓和家人义无反顾——该如何去说好?这是否是身为帝王多年来锻炼出来的、对于艰难狠心取舍的能力?在心中希望与大局所趋的选择中,他总能狠心舍去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痛,青松雪是了解的。
所以她同时又对这个从未皱过一点眉头、吭过一点声的隐忍帝王佩服不已,这种果断狠戾的做事风格是她还未成熟的。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她瘫着一张脸说道:“有一位智者对我说过一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虽然没有拯救全天下的觉悟,但眼前有我能够帮得上的忙,自然是要主动掺上一把。”她停了一停,最终还是又费了心思认真解释道:“……赵隆封,假如有一天,你闲来无事,回顾从前,一点一滴一幕幕,你的心中充满着悔恨还是无愧?”
赵隆封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但青松雪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继续说下去:“我比你岁数小太多,没有什么资格去谈人生阅历。但我总会去想,一定会到来的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我静静数着倒计时,浑身无力,能转动的只有我的思想和记忆,我回顾有生之年做过的每一件事情,若我真的对这一生问心无愧,便可以毫无畏惧地迎接死亡——我拼了命一般的努力,为的就是对自己有一个圆满的交代。”
——“所以,无所谓什么值不值、有没有理由、有没有必要,我去做我内心想要做的,就足够。”
无论如何,他们的日子还在过,属于他们的人生还在走,就算说过的话会忘记,就算计划过的事情会放弃,日子和时间总不会因为他们怎样而停止。那么她又何必纠结这些真真假假,对对错错?
赵隆封忽地笑出来,眉眼间有着无奈的放松。“我知道了。”是他想得太多,才会活的这样紧绷吗?
青松雪真诚地看着他,道:“那天晚上,我曾指责过你‘患得患失’,那日之后,我才豁然明白过来,患得患失的也许是我才对。不能用手去画画的那阵子,也曾颓废失眠了一阵子,直到找到法子,才又重新振作起来。我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针’没有扎到对方的身上,对方从来不知道那种痛有多痛,也从来不知道硬生生扯去的‘重要’有多重要。”
她伸出右手,接近比她高了半头的赵隆封。“洪水将大地重新洗刷了一遍,虽然带来了危险,但也让我们迫不得己地结为联盟。危险持续到何时我们都不得而知,所以我希望为了你心念的家人和百姓,我们能让过去的恩怨像洪水一样洪流而过。”
赵隆封没有再说半句话,只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想法——紧紧握住了青松雪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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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装备打造起来虽然不难,却因为一整个军队的数量而降低了速度。等到他们所有人准备好的时侯,城镇外所逗留的海妖的数量简直让青松雪坐如针毡,甚至迈入门外的勇气都没有了。
但是她不能退缩,她的身后跟着堵住耳朵、穿好铁皮衣的军人们,她就打头站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他们只等着她抬起手做出进击的姿势。每个人都绷紧了肌肉,握紧了手中的剑柄,视死如归。战场上的敌人才不会让他们这样紧张,就因为那门外的怪物过份未知。
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退缩,站在最前面的瘦弱少女都未颤抖一下,他们一群身经百战的大老爷们又有何惧?
鼠族们一齐顶住大门的轴杆,在青松雪抬起手的示意下,用力旋转。封闭了太长时间的铁门终于慢慢撕裂开空气,细缝在他们越来越阴狠的目光下放大,那之后的海妖也听见了声音,攻击一触即发。
但青松雪比海妖的速度更快,门缝打开了能够容纳一人行走的缝隙之后,她的手臂大力一挥,复杂巨大的阵门轰然爆裂在半空,数只火焰野兽挟着热风咆哮长爪!野兽在落地的瞬间引起了一阵颤动,军人们收到了振奋人心的号令,举起手中长剑发出孤注一掷的低吼,争先恐后跟在青松雪之后投入杀戮之中!
宗虎与少廷则留在最后面帮着鼠族迅速将大门推紧,以防海妖乘虚而入。大门一关,他们就有可能失去了撤退的唯一一条生路,少廷看着坚不可摧的城门,化成黑豹之后的笑容更加狰狞狠厉。
——他们一定都有一个念头,哪怕死在这外头,也决不会放入城镇内半只海妖!
宗虎用力将耳塞捅进耳朵,咬着牙将手反拧背后去抓那根新打造的铜棍。“呼……太久没有摸棍子了,也不晓得生疏了没有。”他一边那样低语着,一边崩起了大臂上的青筋,用力将背上的铜棍一挥!风刃挟着泥土下的烂草旋转飞舞!
宗虎和黑豹是一同直跳过去的!豹子能够对付的敌人数目有限,却不妨碍巨大的杀伤力。少廷将一只海妖按在抓下撕裂时,后方宗虎一鼓作气扭拧腰身将手中长棍抡圆一圈,横扫推飞了几个海妖。
青松雪感觉到了砸死在自己脚边的海妖,回过头看去,了然地对宗虎和少廷微笑,但混乱的战斗不允许他们这样悠闲,就只是这么一个空档,一只海妖向青松雪袭来了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的爪子!
“雪!!”
青松雪听不见他们的喊叫,但他们急切的心情透过了空气传播到她这里——海妖的速度太快,青松雪来不及扭头,只能顺着爪子袭来的方向用力向后压下腰身!她整个人都向后压成了极端的桥拱形,又顺着趋势在海妖青蛙肚子上用力一蹬,身体在空中反转摆正站好的同时,右手已经指挥着紫竹笔反击回去!
刺眼的火焰巨狼凶狠地将海妖吞噬干净,它消失之后,只留下了一地黑灰。
少廷与宗虎疾走接近青松雪,再不敢离她太远。就算青松雪经过了兽族的训练,实战经验却少之又少,放松警惕的几率也高上不少,他们实在不敢放她自己一人。
被宗虎一棒子挥飞的海妖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重整姿势又要攻来,少廷顺势扑上去补上一爪;青松雪同时绘出两只火兽,少廷与宗虎跟着分别将两只海妖踢到火兽面前,霎时火花四溅!三个人的配合紧密无缝,加上数量占上风的军人,他们很快将围在城门外的海妖清除。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背对背围在一起瞪着眼睛谨慎地环视了一圈,知道确定真的没有漏网之鱼之后,才敢对着躲在城门后的鼠族呼喊开门。他们眼睁睁看着门开了又关之后,才真正放下心来摘掉耳朵里的塞子和身上坚硬的铁衣。
清除城外海妖的战斗即使只是持续了一上午,但他们仍然精疲力尽,这和人与人之间的战争不一样,他们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海妖带毒的爪子和惑人的叫声,身上的铁衣和耳朵里的塞子稍有松动都会让他们的心跳到嗓子眼。心上的压力远大于杀光大量海妖的疲惫。
青松雪将额前汗湿的头发一把抹到头顶,虚弱地吩咐道:“去,都退了衣服去洗浴休息,晚上会有好酒菜补偿。”
有好酒菜可以吃喝多少让心神和身体同时受创的军人们找回了一点心情,纷纷三两解散。青松雪看着他们走光之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经过这一次的战役,她发现她并没有对海妖收集到多少信息,该神秘还是神秘,该未知还是未知,尽管没有一点伤亡是她所希望的。
可到头来,她还是要心惊胆战地去猜测接下来发生的,没有一点准确的推测,是她最反感的。
该怎么办?若是对于海妖还是一知半解,下一次的面对面战斗总不能还有这次的好运气吧?
宗虎将手搭在青松雪的肩头,安慰道:“雪,想不通的事情就先放放,你先去休息睡一觉,到了晚上我们有事要对你说。”
有事要对她说而不是商量?青松雪眉头一紧,事到如今,她还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是这样斩钉截铁的告知自己的,但她现在累得很,只是点了点头,拒绝了黑豹子少廷载驮的要求,轻一脚重一脚地走回房屋。
她想她肯定累到虚脱,不然怎么会一躺下就恨不得整个人融到床板里——她迷迷糊糊间,好像不自主地站起来慢慢行走似得,等忽地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片白雾之中,能看清的只有脚下一点。
这是梦。
青松雪也做了那个很傻的举动——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不疼,所以她确定是梦。
真是有够荒唐的。
青松雪自嘲地笑,大胆地迈开脚步往前走,如今她有一技傍身,还怕什么劳什子的未知。她一直往前走,右手控制着紫竹笔,颇有些草木皆兵。但直到她走出白雾,能看清她面前的……神物之后,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那个自然盘踞在石台上的,对于她来说是从不存在的神物,而对于这个世界的兽人来说,却是至高无上的信仰——龙。它浑身泛着健康的青绿,鳞片在呼吸间游走着耀眼的釉色。
它对于青松雪来说太过巨大,金色的立瞳镶在趴伏在地上的龙脸上,那里面整整好好装下了青松雪的倒影。
“这是什么地方?”青松雪决定首先开口,因为对面的龙只是用着类似于长辈的慈爱眼神看着她,并没有抢先开口的想法。“也许这只是个梦,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会忘记。”
——“对于你来说,从一个世界死亡,又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新生,这等不可思议的事情,又是否是梦?”
青龙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来自远古时空的飘忽虚幻,却有着意外的震撼,让青松雪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心跳忽地加重。她稳了稳心神,重重地呼气,尽量用着平静的声音回答,可手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她的紧张。“是否是梦,到醒的那一天,就会知晓答案。”
——“那么你希望这是梦还是现实呢?”
青松雪听了它这句话,脑子里下意识选择起来。但她很快将选择从脑中甩去,她不得不承认,她被青龙的一番话牵引着走了一段路。“我只想知道,你让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心中有解不开的疑问,但是却迫切想知道答案,所以便追寻到此处。”
青松雪眉头一紧,快速地逼问:“这么说,你能替我解答?”
——“你至关重要,不管你了解不了解,所有事都因你而运转。”
青龙微微抬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松雪。
——“从我选中你那一刻起,这个空间便围绕着你而运转,没有你,它也不复存在。”
青松雪的头顶仿佛硬生生接了一劈闷雷,只知道顺着青龙的话反问:“你选中我?”她忽而反应过来,声音放大:“地球上那么多人,你又为何偏偏选中我?”
她根本不喜欢没日没夜提心吊胆,也不喜欢绞尽脑汁去寻找真假难辨的信息,更不喜欢把命悬在半空的战斗。可是她既然都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一切,她就只能硬着头皮心甘情愿地去接受,去拼了命将一切做到最好,她最想给站在她身后用着期待目光看着她的兽族和镇民一个交代。
而如今,她知道有可能这个世界会到来一个比她能力更为突出的某个人、这一切事情有可能解决的更好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固执的奋不顾身都成了一场空和笑话。
青龙没有和青松雪继续争执下去,它突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话。
——“若我问你,你闯下滔天大祸,接下来会如何做?”
青松雪抿紧了唇,很想回答一些赞扬自己人格的话,到最后却还是泄了气,如实说道:“想尽办法瞒天过海。”
——“若换了其他人,面对我,不会这样如实回答。他们总觉得,面对着这样神秘而强大的我,如果表现的完美无缺,我总会给予他们一些奖励。”
青松雪无言以对。
即使是凭空的妄想,也是抵抗不了的“诱惑”。
——“当然这世间不可能只有‘功利’的考验,美好之下往往是肮脏的腐烂。他们面对诱惑的时候会失去自我,危险来临的时候也同样会背弃信义。你信不过除了兽族之外的人类,我同样也信不过除了我神族之外的种族。”
它一句话道破了青松雪至今为止的心防,令青松雪有种被完全透明暴露在它眼光下的不适之感。但她转念一想,对于也许活了上千万年的龙来说,她那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不敢确定,我是否在每个程度的诱惑和危险到来的时候都能够完美抵抗。”
——“当然。人类无一例外地对某一事情有着或多或少、其他人不能触碰的痛处。你们和我们不同,短短百年生命,花花世界又太过绚烂,无力抵抗短暂时间的同时又对美丽有着无限向往。看不完摸不尽又不甘心,那么就只能欺骗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封闭了大部分的视听。到最后,连自己真正的模样都看不清。”
——“最起码,你有着独一无二的真挚。你了解自己的一切,也敢说出来。”
青松雪瞪大了一双眼睛,再没有话反驳它,可她总想说出些什么,以证明青龙说的都是错的。她只想安安静静过完一生,根本没想过要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使命!
青龙看出她眼里的挣扎和不甘,扬起的声音缓慢如常,却带上了百分真诚。
——“也许你认为我太过武断。但你想要的,未必就是适合你的,你这般抵触,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她想吼“自己根本没有不想承认什么”!可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往回扯,她大惊失色,却听得青龙说道——
“时间到了,你的朋友正在将你唤醒。若你下次来,便是一切疑问尽数解开之时,再会。”
那道白雾将她快速吞噬的时候,青松雪的脑海中只来得及冒出一句无声却带着火爆的嘶吼——
该死的那俩个虎老爷们儿坏我的事!!
青松雪一拳头捶在宗虎硬梆梆的胸膛上,发出闷闷的咚响,后者也“哇呦”一声叫了出来,万分委屈。“雪!你干啥?”
“我才睡多大一会儿?你就迫不及待叫醒我,憋着什么事非得跟我说了才行?”青松雪顺手一巴掌捏紧了正在窃笑的黑豹子——嘴边两颗长着胡子的肉球球。“你也笑?别以为我没感觉到你拿你那尾巴蹭我鼻子!”
少廷的整个上嘴唇都往上翻去,豹脸的上半部分皱成了一朵菊花,配上尖利的白牙,万分滑稽。“我、我我我没有……这不是看你怎么叫都不醒……”
青松雪将捏着豹嘴的手狠狠往上一提,黑豹子忍着疼,欲哭无泪地将脸埋在爪子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青松雪憋笑憋到内伤。
“呵……哼咳!”她赶紧调整一下表情,防止爆笑破口而出。“你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宗虎忽然扭捏起来,眼神躲躲闪闪,看的青松雪一阵鸡皮疙瘩,视线赶紧转移到还在捂着鼻子的黑豹子——它也是一副羞涩的模样。
……真特么娘炮……啧……
两个爷们刷地用着愤怒受伤的眼神盯着她!
青松雪一脸窘迫地扶额,一不小心说出口了……呵呵。
“咳……对不住……”她想正经地道歉,可想起刚才两个男人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颤着身子笑。
但她很快就被盛怒的黑豹子仰压在床铺上,对方用认真深邃的立瞳紧盯着她,里面倒映着她布满金色藤纹的脸。“雪儿,我们认识有十一二年了是吗?”
宗虎一巴掌拍开少廷,抢走话尾。“我同雪认识的时间可比你长!”
青松雪慢悠悠坐起来,整理着头发,点头道:“我们的情感并非是用时间长短来衡量的。”
黑豹脸忽地贴近她的眼前,一本正经地瘫着表情问道:“你是说和他还是和我?”
他将自己放在后面,明显是对青松雪的回答没有自信。
青松雪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去,她绯红着脸,上面金色的藤纹都仿佛附上了生命力。“自然是‘你们’。”
少廷心满意足地将脖子收回去,端正地蹲坐在地上和宗虎一样看着她,眼里闪着莫名柔和的光,令青松雪的心中升起一股预感,却又迟钝地抓不出说不出这种预感是什么。
“你们……”她迟疑地问:“究竟要说什么?”
黑豹和魁梧男人紧张活动喉结的声音连她都能听得见,青松雪忽然头皮一麻,脑中那一根迟钝的弦在男人声音响起的同时绷紧!
“雪儿!”少廷和宗虎同时扬起响亮的声音。
“停!!”青松雪用尽吃奶的劲阻拦!
“请你嫁给我……”
“我知道你们说要什么了!!!!!!!我不同意——!!”
“……吧……………………”
少廷和宗虎还未从这前所未有的打击回神时,房内的三人只听得门口传来轰然巨响!那是两扇房门被粗暴推砸在墙壁上的动静,随后他们听到上千万只小脚踩在地上的闷声——一大片数以万计的灰鼠瞪着兴奋异常的豆眼蜂拥而入,将还算宽敞的房间硬是挤得空隙全无。小尖嘴里皆是喊着“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一边又举起粉色小爪子在地上蹦来蹦去。
青松雪一口老血堵在胸腔,好不容易抻紧的脑弦终于不堪打击猛力绷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可怕恐怖的密集让她汗毛立入钢针!!崩溃的尖叫即时钻入云霄,声传万里!
她死死抱紧了慌乱之余捞入怀里的黑豹子的脖子,一边拼了命将自己的身子往黑豹的后面缩团,一边又满脸惊恐地冲着同样气急无力的宗虎咆哮:“这是怎么回事?!!!”
宗虎根本没工夫回答青松雪的话,他正在顶着一头青筋冲着鼠群训斥:“不是告诉你们晚点儿进来吗?!这还没答应呢!着啥急着急?!中午咋跟你们叨咕的?!三遍排练都白排练了?!”
青松雪听了这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锢着少廷脖子的胳膊慢慢收紧……
“哎呀呀呀呀呀!!雪儿雪儿!师傅快死了!!松手松手……”
青松雪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被她勒得开始翻白眼、舌头都软垂到嘴边的少廷,忙迅速收回手臂,正要替他揉揉安慰一下的时候,猛地想起这俩货糊弄自己的事情,又嘴硬地将一坨黑豹子踹到地上。“你俩赶紧带着众小弟麻利地走!”
少廷被她踹得一个踌躇,两只爪子一下按到地上的某几只小灰鼠身上,软绵绵毛绒绒的触感让它浑身的短毛都仿佛风吹一般掠过痉挛!!
“哦哦哦哦哦哦~~~~~~!!!!!”惊慌失措的表情竟然也能出现在黑豹脸上,他整个豹都被那个不可思议的触感吓到了,四只爪子简直要扭成麻花,明明那么大一坨的身体,竟然也能挤到角落里……
众默……
青松雪冷漠地看着怂豹子,淡淡地吐出一个字:“走。”
几百万只黑豆眼怕怕地看了一眼青松雪,又十分有默契地齐刷刷转移到宗虎身上。宗虎冷汗如雨,给了豹少廷一个眼色,两人嬉皮笑脸地凑上去。
青松雪觉得,有时候就该狠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