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走出封闭之地
十年后,青松雪所魂居的身体大致十八岁。
少女的身材娇小玲珑,却婀娜匀称。长发黑直,容貌娇俏,眼中闪着聪慧伶俐晶光。虽算不上倾国之貌,却也叫不少男人倾心。
尤其她自信地站在那处控制着紫竹笔的时候,身上所亮起的光芒仿佛能照亮时间一切黑暗的角落,那是谁也无法修炼到的高度。
十年的训练中,她扯掉过指甲,磕破过膝盖和肘弯,划破过脚掌和皮肉,更别提穿烂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她疼得想哭,却次次咬着牙憋回去,十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今日站在考查她训练成果的少廷面前,她含泪回头望去,看着坚强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熬过来,心中的酸楚没有语言能够表达。
她蹲下身子,将绑满腿上的石袋一个一个摘下,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笑容轻松阳光:“我准备好了,你尽管来吧!”
少廷无奈地叮嘱道:“你可不许用你的笔……”出手就要命,他可玩不起。
青松雪二话不说,拧起眉头屈膝一跳,身体轻盈得连她都惊讶不已,她仿佛被抽离了最重的骨骼一般,剩下的就是控制自如的躯体。她欣喜若狂,在半空中扭转的动作也迅速熟练,躲过少廷攻击的时候也十分轻松。
十年来,她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有了速度之后她便不满足自己的只守不攻,便缠着各类兽族去学习只属于他们的攻击、思维方式。于是她便拥有了蛇族的突袭、豹族的速度、狐族的狡黠和熊族的力量等等——这还只是各族的作战思维,更别说各族攻击敌人的习惯。
于是在青松雪又一次措不及防的攻击时,少廷无法躲过去,只好闭着眼睛被青松雪扑倒在地,听着她得意忘形的大笑:“啊哈哈——!!我赢了!!”
少女跪坐在他的肚子上,对着周围鼓掌欢呼的兽人挥手,透明的金黄阳光投射在她身上,爆炸出虚幻美丽的光辉,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美得仿若不存于世间,他的眼神竟慢慢痴迷起来,投在少女的脸上不舍得移动……
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少廷愣怔了一下,跟着青松雪一样从地上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在角落的凉亭处坐下。如今的这里,多出许多更为漂亮坚固的房子和供孩子们玩乐的设施,因为青松雪的到来,兽人的生活渐渐舒适轻松,少廷身上的负担一下减了大半。
他正要开口说些感激的话,却听到青松雪的声音轻轻地飘了过来:“十年……眨眼便过去了。感谢师傅尽心的栽培。”
“你为我兽族做得更多,我只是反过来报答罢了。”
“那么……就算我现在走掉,我和你也应当是无牵无挂的吧?”
少廷惊讶地看着青松雪释怀的表情,心中升起莫名难受的烧灼。“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为什么还要走?”
“我有不能食言的约定。我和你的约定,便是帮你守护兽族和给你金花的药引。”青松雪柔和地看着少廷,眼底有着按捺不住的期待和向往。“而如今,我与你的约定已经达到。却还有另外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约定还未实现,师傅总不会希望我成为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吧?”
素未谋面的几个人本王才不管他们死活!!少廷在心里疯狂地大吼,可到了嘴边却成了苦涩的假话:“自然是不会希望的……”
“你看,十年间,兽族又填了好几千的人丁,却不用担心住所、吃喝。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奔跑在草地上,就算是你,也不用再时刻担心外人来袭。”青松雪站起身来,眼睛环顾着大片的庄稼地。“这是你我最希望看到的,否则十年来不会拼搏到那样筋疲力尽。”
——“可我总不能舒舒服服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我不知道他们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一点消息透露,我只能胡乱地瞎猜——是否仍在逃亡,是否衣食无忧、又是否找到了靠山?我害怕事情往不好的结果发展,恨不得分外化身走出这里瞬间飞到他们身边。”
青松雪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少廷。“你认为仅仅凭我这种人,整整十年惨无人道的训练竟然能熬过来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死死咬着要带着一身的本事去见他们的信念。生生将一片指甲从肉里夹出来的痛,我再也不想体验到,但我为了他们,断骨折筋也咬牙不吭一声!”
“师傅,若你舍不得我给兽人带来富裕和安宁的能力,我可以答应你,我在找到他们之前会先在外面找出安顿兽族的地点。”
有口难言的少廷顿时觉得胃疼。
“谁说舍不得她的能力了!!若是让兽人富裕本王也可以做得到!!这十年,千百个日日夜夜,本王对她说不上掏心掏肺,却也差不到哪里去!!为什么她就是忘不掉那四个人类!!为什么!!你们说啊!!不要再摆弄那些破木头了!!”
兽化的少廷炸着浑身的黑毛在地上来回蹦跶,气得浑身发抖。“人类心眼那么多!!她出去之后若是有人怀了坏心思要她帮忙,以她的性格就算被坑也会二话不说的倾心相助!!兽人就不会!!她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本王和族人是真心喜欢她!!真心想让她留在这里!!”
“……是你喜欢她喜欢的不可自拔吧?”蛇长老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伸手将棋子往前一推。“将军。”
“——什……?!”豹子趴在墙上抓挠的动作倏地停下,转身猛地跳扑到桌子上,棋盘上的棋子都被他叮叮当当推撒了一地。少廷弹出一根指甲顶着蛇长老的鼻子,危险地压低声音道:“长老,请不要倚老卖老,有些话就算是老人家也不能随便说出口。本王只是将她看作是兽人的另外一个领导者。”
蛇长老淡定地将豹爪推到一边,开口道:“其实她也喜欢你。”
少廷倏地缩回身子,蹲在桌子上像个少女一般搓着爪子,耳朵都压低到后脑。“你、你你你……开玩笑呢吧?”
蛇长老吃吃地笑出声,指着浑身不自在的少廷扭头对其他了然的长老贱笑道:“看这个反应,说不喜欢人家谁信啊?”
我X!!
眼看黑豹又要炸毛,其他长老赶快转移话题。“是真的啊。王,你看,你都说了,整整十年,你对她好得不得了,很少恶言相向,就算是石头都能融化,更何况天天相处在一起的。”
少廷炸起的黑毛渐渐平息。
“而且啊,说起小雪,为我们兽族可做了不老少的贡献啊,那你说她这十年尽心尽责、不烦不燥地究竟是为了谁?为了我们?怎么可能~~我们能给她什么好处,这还不是惦记着王,为了分担王的事情,为了让王多一些休息的时间,这还不能说明她对你的心思吗?”
少廷有些被说服,却仍然自欺欺人地反驳:“雪儿人好,任何人找她帮忙,她都会的。”
“别扯了,以小雪的头脑,要学会王与我们教给她的东西才不需要十年,她要是想走随时都能走,何必跟王磨磨唧唧的。小雪是人好,可又不是傻子,谁找她帮忙她就帮,那岂不是要累死。”
豹子抠着桌缝的爪子也松开了,迷茫的豹脸慢悠悠地搁上去。“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王只需要拼了命把小雪留下来,该说明白的全说明白就好了。若小雪还是要走,那王只能听天由命喽!咱们可都是挑食的主,这王后的位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坐得了的,当初王与千名竞争者狠斗三天三夜,才夺来这王位。王后之位虽不至于如此,但也不能随便就定嘛!”
“至于那人类短暂寿命什么的,我们兽族续命的法子还少么?所以就看王对小小姐的决心啦~”
少廷看着那群为老不尊的老头子两手一摊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甩开爪子往外跑——他才不是喜欢青松雪!他只是看全族人成天“小小姐”长、“小小姐”短的,若是青松雪就这么走了,他没办法和族人交代!就是这样!
所以青松雪你背负着稳定我族人情绪变化的责任!
——“王!”
少廷正低着耳朵头也不抬地往前冲,突然听见身后的叫声,回头一看,竟是青灵。“有何事?”
青灵咬着下唇,眼里闪着凄苦的光,期期艾艾地问道:“王爱上那个人类的女子了?”
少廷心念着尽快找到青松雪说出记挂之事,没有注意到青灵的异样,随口答道:“胡说些什么,本王的心事由得你瞎猜?”
青灵蓦地一震,忙低头道:“是青灵逾越了。”
“青松雪在哪里?可有见到?”
“她……”青灵脑中一转,谎话脱口而出。“她去前面入口处查看情况了,去了有一阵子,怕是刚刚到地方。”
少廷没有多想,转身撒开爪子狂奔,转瞬没了影子。
那身影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就算不去仔细想,也能明白那个人在他心目中占据的是什么位置。青灵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拧住,疼得呼吸困难,眼泪流了满面——我在你身边几百年,日日夜夜不离不弃,在你心中竟未得一席之地……
她知道青松雪在什么地方,便咬紧了牙用力擦干泪,毅然去寻对方——青松雪正坐在一席草地上,手里的画笔在空中翻飞画出五彩蝴蝶,引得围在她周围一群的小兽人欢呼雀跃,玩得几乎疯癫起来。
她走上去便是一句话:“你打算何时离开?”
青松雪回头仰视过去,愣了一愣,便答道:“十日左右……有何问题?”
“我要你明日就走!”
青松雪皱了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总要给我留些时间收拾。”
青灵一把扯起她,拽着她往回走,小兽人被突然的事情转变惊得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你现在就去收拾,明日一大早便走!”
青松雪被她的力度握得闷疼,便狠狠一甩开对方,冷了声音吼道:“你与我说明白要我这样急着离开的原因,我现在就走!”
青灵背对着青松雪,青松雪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我爱着王,已经有了数百年……”
妖类的寿命是人类的百倍,即使这样,青松雪还是被这种漫长的感情震撼了一下。“那又如何?”
青灵蓦地转过身来,流着泪嘶吼:“但是王爱着你!”
青松雪的心狠狠一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表情维持到淡然置之的地步。“我明白了。”
她顿了一顿,盯着青灵几近崩溃的样子,反问道:“我走了,你便能和师傅在一起?”她听青灵说的话,才知道这女子默默地暗恋了那个男人数百年,这般没勇气去争取成为少廷伴侣,恐怕就算她走了,这种躲在后面偷偷看着爱人背影的情况也不会改变多少。这句问话,她是在等着青灵给自己一个答案,也是质疑青灵对爱情的行动力。
青灵咬了咬牙,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会!”但是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底,只是单纯地想在情敌面前留一点面子。
“我今晚便走。”青松雪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开,两人都没注意到支棱着耳朵偷听的小兽人们瞪着眼睛惊慌地跑走。
独自一人走在回房的路上,青松雪这才将手放在扑通乱跳的胸腔上。她万没想到,少廷会对她心生爱意,她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活的太过随意,只专注在一件事上,自然忽略了更多的事情,尤其对于爱情,她是最最迟钝。
但她对少廷还没有这种感觉,只是纯粹的震惊罢了。而若要继续留在这里,受折磨的不只是青灵,连着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少廷。
她愣愣地坐在床铺上,手下慢慢地抚摸着细滑的床单——说不留恋这里是不可能的,她本来最讨厌变动,只是因为心底记挂着穆长引宗虎四人,不得不咬着牙压住心中的躁动,将自己武装成刀枪不入的铁器。
她要不要不告而别,这是最犹豫不决的事情,少廷对她的恩情,她就算没法报答,却也不至于就这样彻底恩断义绝。她其实说来,不至于这样在乎青灵的感受,她要做什么便做好了,他人是哭是笑又碍着她什么?
但到底,她还是狠心不下,被爱总比爱着轻松享受——她下定了决心,哪怕她和少廷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她也不后悔。
手里的包袱小巧轻便,这是她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身无分文便走天下,她知道未来的日子会越来越艰难。
——“谁说你可以走了?!”
禁闭的房门被粗鲁地推砸在墙上,随后是粗重的野兽喘息声。兽化的少廷呲牙咧嘴地堵在门后,他后面是躲着怯怯偷瞄的小兽人,想来是趁着青灵和青松雪交谈的空档跑去给少廷通风报信。
青松雪只是愣了一瞬,随后神态自然地微微笑道:“……早走晚走都是走,不差这一时。”
黑色的豹子慢慢上前,直立的上身在投射的日光下渐渐变化,最后站在青松雪面前的是身材顷长的青年,低头看着少女的眼睛透露着无法言语的痛苦。“哪怕是为了我,留在这里一辈子,也不行吗?”
是他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他不坦诚,他明明知道自己爱到青松雪无法自拔,却还嘴硬。他只是抓着男人的自尊不放而已,但直到他知道对方要离开再也不回来的时候,他才知道,放下自尊之后他就可以不必受折磨。
“……”青松雪急忙避开他的眼睛,狠了心答道:“有人为了你付出更多,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过路人。”
“若你在意青灵的感受,你完全没有必要的。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谁也不关她的事!你喜不喜欢我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待在你身边,每天都能看到你,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少廷激动地抓住青松雪的肩膀。“你把我推给一个我没有半点感情的人,对我来说,就是最好吗?”
“若是将你留在身边,对青灵姐来说却是最大的伤害,我也……太自私……”
“你对我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少廷将青松雪的脑袋板正,强迫她的眼睛与自己对视。“哪怕一点也没有?那么多年的相处,你不是石头,总会有一点吧?”
“……我不知道……”青松雪眼神开始茫然起来,她停顿了一下,马上恢复清明,皱起眉头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件事。”
她眼神里的茫然不是假的,少廷最终放弃了追问。“那么你现在知道了,可否给我机会?”
“……我——”
——“你若是留下,让我怎么办?我救了你的命,为的就是让你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吗?”青灵的声音突然闯入,她站在门口盯着青松雪的眼神带着愤恨。“如果可以,我宁愿当初没有发现掉入河里的你!”
这一句话像刀子一样刺入青松雪的胸膛,她的眼睛震惊地瞪大,半晌才反击回去:“你若是觉得因为我的到来而阻碍你与师傅接近,那便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说你爱上师傅近百年,为什么师傅今天才知道?!我倒是觉得因为我的存在,你求爱的路程反而更进一步!”
她逼近一步,声音更大:“若你后悔救了我的命,你就一刀捅死我!!”
“你救我一命的恩情,我在这十年间已经报答尽了,若不是如此,我何必提前和师傅告别。你当真以为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青灵向后踉跄一步,咬了咬牙,又道:“你是人类,寿命仅有百年,有什么资格和王在一起。”
“你有资格,你怎么还没和师傅在一起?你的借口太多,犹豫也太多,你口中几百年的单恋都是你自己的犹豫造成的,现在反过来怨我,又有何用?”青松雪紧紧盯着青灵的眼睛,渐渐逼近,不让对方有一丝反驳的能力。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青松雪忽地瞪过去,将少廷吓得一顿。他明白青松雪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她一向最讨厌麻烦,除非是她自己的下定决心,否则便会焦躁难忍,甚至会大发脾气。虽然这人平时脾气好的不得了,但总有人碰到她的死穴让她像一点就炸的鞭炮。
少廷清了清嗓子,稳定一下颤抖的心肝,又道:“雪儿……你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让我待在你身边,一年过后,若我还没有能力叫你喜欢上我,我便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再纠缠你,如何?”
青松雪皱起眉头,甩过去一句:“我若一定要走,你也跟着我走?”
“你去哪里,我便跟你去哪里。”
“你疯了?!你的族人怎么办?你是这个族群的王,没了首领,岂不是要乱起来?!”
少廷笑道:“你别忘了还有长老们呢,有他们在我便没必要担心什么。”
青松雪一屁股坐在床上,扶额低语:“那也不行……”借口……还有什么借口?青松雪猛地抬起头指着几乎惊呆的青灵道:“还有她,你若跟我走了,她怎么办?她那样喜欢你,你这样做,莫不是将她推入地狱一般?”
少廷跟着蹲在青松雪面前,抬起头看她。“若你狠心将我留在此处,对我也如掉入地狱一般……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于你于我于她来说,都不值一提。”
“你的意思,就是只有夹在你们中间的我是最轻松的一个。”少廷急着解释,被青松雪开口拦住:“我不能拿兽人族来当作赌注。”
少廷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心想雪儿你莫怪我卑鄙,抬起头便飞快地说道:“青松雪你记不记得你八岁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输给本王两局跳棋之后欠下的一个赌约?”
青松雪脑中一懵,下意识回答:“记得,怎么……?”
“那我今天就要你必须带我走,否则你就是赖皮王八蛋!!”
我X你大爷!!!青松雪浑身一震,心中怒然爆起的粗口险些破口而出!!她手下狠狠地捏住少廷放在她膝盖上的手背,绷住了脸皮笑道:“师傅……您……脑子可比雪儿聪明多了……”
她竟然能不知不觉地着了道!!耻辱!!
少廷厚皮厚脸地继续问:“如何?”
青松雪只能凌乱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少廷扑通一声化成原型去拿豹脸蹭青松雪的肚子。“尾巴给你摸~”
“滚!滚!!谁稀罕?!”
“看,是肉球哦~过了这个屯就没那个店了~”
少廷在与青松雪嬉皮笑脸厚颜无耻地折腾时,在青松雪看不到的角度,一个冰冷狠厉的眼神向不知所措的青灵刺过去,那眼神再没有了孩子气的狡黠,反而像含着杀气的冰刀一般将青灵整个人都凉了个透,一瞬间竟哆嗦起来。
那眼神立刻让她懂了自己的立场,也了解了作为王者的双面。可怜她单纯了几百年,刚刚才开始明白兽王的表面和暗面。也许兽王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却从未表态,那便是在侧面告诉她,她不配成为兽王的伴侣。
可怜她愚钝,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了令兽王打心底厌恶的错事。少廷平时憨厚好玩的表面给了兽人们太多的假象,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少廷本质的身份。作为王者,骨子里的阴狠和冷酷可从未消失。
那什么一年之约,怕也是少廷的哄骗,青灵的心空荡到极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此地。小兽人见事情平息,兴高采烈地一拥而上,与少廷和青松雪拱作一团,尖叫声彼此起伏。
少廷用爪子将一个花豹小兽人拨过来,一通虎摸。“小子干得好!多亏你通风报信!腿脚挺利索!”
“王,您可不能让我失望!必须把小小姐娶回来!”
“放心,本王早就和长老们商量好了,王后的位子非她莫属!不就是寿命么,本王有不少招子给她延续!”
两只兽贼兮兮地对爪拍击,而被一堆小动物包围挤压的青松雪已经被萌到神志不清,没有听到两人狼狈为奸的计划。少廷张开豹嘴哈哈地笑着凑过去,贱贱地问道:“可爱不?”
□□只小肉垫在她的脸上,青松雪如梦如幻地点头。“萌死了!!”
“那咱俩生一堆?保准比他们可爱一万倍!”
青松雪忽地从梦中醒来,一脚踹过去。“滚!!”
紫竹后面的那一条通往外面的出口,少廷从进来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想过会有走出去的一天。缩在这封闭的平原中,说不想念外面的花花世界是不可能的,可是他有无法放下的族人,而如今,因为有了青松雪的努力守护,兽人族渐渐壮大,终于就算他头也不回地走,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着湖边行走,身后跟着默默无语的族人。青松雪站在漆黑不知深浅的洞门面前,浑身的血液沸腾地汹涌着——她终于要走出去了,赵隆封,你若是见到现在的我,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而虎哥他们,又会惊喜成什么样子?
青松雪闭了闭眼,使劲将内心的涌动狠狠压下,恢复了冷静。“兽人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我会在外面为你们打出一片土地。让你们与人类和平相处,也好过东躲西藏。”
少廷与长老们面面相觑,惊诧不已地看着青松雪。他们从不知道她心底的打算,也从未问过,毕竟他们不会厚脸皮到认为青松雪会为他们着想到这种地步!“你……为我们开辟一个国家,这不是一个容易的事!”
“我将你们的王拐走,总不能什么都不补偿。开辟国家?这四个字让我听起来热血沸腾。”青松雪的眼底仿佛燃烧着火焰。“首先要有一片土地和城镇,这对我来说是最简单的。最难的,是壮大属于我们的队伍。”
“这个也还好,虽然我兽人族已过千万人,但世界之大,不可能只有我一族,兽人不会与兽人为敌,最后的结果只有合并。”
青松雪看了眼少廷,问道:“你跟我一起走,我总不能让你只是没出息地为了感情。行走天下,我与你一同说服其他兽族,到那时候,你便有和赵隆封一般的地位,他也只能妥协与我们共处。”
——“在世间,国家仿佛沙粒一般星星点点地分布,势力各不相同,或多或少。弱的被强的吞噬,强的被更强的吞噬,永无宁日。而赵隆封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格局,他是魔鬼,有着聪慧的头脑和非人的精力,他明白他想要什么——天下统一的权力。”
——“相信他在这十年已做足了全部,我已经不会相信在他眼中还允许别的比自己弱小的国家存在。并吞在一起,可以免去他草木皆兵的不安定。但我最在意的还是他捕抓兽人用来训练成战斗力的国家政策。”
“你想让我们强大起来,就是让他再也不敢随意残害兽人?”少廷看着前方黑暗的隧道,眼神迷惘起来。“赵隆封国大家强,我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达到与之抗衡的程度?”
“所以,我需要收买人们来与兽人一同对抗他赵隆封!”青松雪的眼神坚定如铁。“国家的统治者必须要刚柔并存,这是一个很难把握好的天秤,若是有一边稍微倾斜,在统治者之下的民众们便会躁动。而如今,赵隆封在‘刚’这方面已经偏重太多,虽不至于让人们怨声载道,可仅没人性的排除异己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下台。”
——“半年之内,我就让能让你们大胆地生活在他眼皮底下,他却无可奈何!”
他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不只是为他们自己,也为了留在封闭平原眼睁睁看着他们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背影的族人们。那眼神里充满了太多期待和信任,是无法割舍的记挂,伤痕累累地带回他们所期望的成功,是最好的结果。
越往前走,投射在背上的目光越来削弱,直到半点也感觉不到。少廷有些失落,心底却矛盾地升起熊熊斗志,就像前面渐渐撕开黑暗的针芒白光——青松雪一边走着一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待适应了光亮之后,陡峭的斜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纵深的斜坡虽然惊险,却能隐约看到通往远处小镇的官道。青松雪远远望去,但看不太分明经过十年洗礼的城镇有什么变化。
“原来我掉下去的悬崖是在那里么……”
少廷跟着看过去,西方一片很明显的隔断,那处空荡荡地漂浮着薄雾,看不见底的不安定感让人心生畏惧。“那之下的平原大到我们无法想象,绕了一圈之后的出口竟然在这里。”
“这是只有我们才能知道的秘密,必须瞒住赵隆封。”青松雪又瞧了瞧脚下的斜坡,扭头对少廷挑衅道:“师傅,我与你共同修炼了这么多年,才比试过一次。今日我们再来一次如何?有赌注的。”
少廷挑起半边眉毛,斜眼看过去。“有赌注?”青松雪完完全全勾起了他的好赌性子,其实倒不如说他纯粹是想在青松雪身上占到便宜,自然而然地答应。“先说说比什么。”
“速度。”青松雪抬起食指指向远处绿豆大的城镇。“看谁先到那里——师傅不能化作原型。”豹子的速度可不是人能够与之抗衡的。
她摆好了冲刺的姿势,眼睛紧盯着目的地。“我来发令!一……三!”
少廷凌乱地愣在原地,青松雪耍了无赖,先一步刷地跳下斜坡。特质的蛇皮靴子在杂草与石块上摩擦出星星火花——活了上千年的蛇族长老,对青松雪可是挖心掏肺地对待,拿出自己所褪下的蛇皮做了数双靴子赠予青松雪。
蛇皮表面虽光滑柔软,却硬如钢铁,刀枪不入、火烤不化,也省了青松雪出门在外另买衣物的烦恼。
少廷看着对方欢脱的背影,终于明白自己被开涮,憋足了劲破口大骂着奋力追赶过去。而青松雪已经压低了身子滑到了斜坡之下,借着惯性猛地一跳,在空中转体后稳稳落在地上,站直了身子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撒腿往前奔,脚下扬起一片飞尘,劈头盖脸地撒了后面少廷一身。
十年的特训,她的身上曾携带过将近百斤的石块,终于将这些累赘撤下的时候,她的身体轻盈飘忽,让青松雪万分轻松,仿佛借着风就能够飞起来一般。即便如此,天生拥有最快速度的少廷也很快追赶上来,脚下虎虎生风的势头让青松雪不敢小觑。
“你丫的!”少廷用力往前一跳,一掌糊上青松雪的后脑。“耍你师傅!!小臭不要脸的!!等本王赢了你之后,看本王想个损一点的招,玩不死你小样的!”
“你都已经玩过我一回了!!还想怎么玩我?!”青松雪卯足了劲儿往前奔,距离城镇越来越近,她也能渐渐看清城镇的样子,于是眉头越皱越紧,脚下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原地犹豫不决地踱步。
“……怎么了?”少廷看着她这般严肃的模样,顾不得开玩笑,也停下来跟着她看前面。
“……不对劲……”
城镇的南门,青松雪虽然只在十年前逃亡的那个晚上来过一次,却也能记得清楚——那时候这个野外是平坦荒芜的官道,何时出现这么多种满庄稼的耕地?
城门虽不至于人来人往,也需要有官兵看守,而如今,这里静得仿佛死城,城门大开,街道上只有一两个行人,完全没有十年前熙熙攘攘的热闹。青松雪心底升起不详预感,烧得胸膛闷疼。
少廷走到城墙处,那上面贴着破烂的通缉令,人像残破不堪,却也隐约能分辨出是三男两女,其中一个是不足八岁的小娃娃。
青松雪跟着走过去,蓦地一震。“……这是他们……和我……”
少廷伸手抚摸上青松雪幼年的画像,即使那面容已经不完全,但那双聪慧的眼睛一样印在了他的心底,令他怦然心动,无法自拔。少廷活动了一下喉咙,将目光从上面移开。青松雪的眼睛对他来说是不能逃离的蛛网,留恋太久就舍不得离开。
他只好强迫自己寻找话题。“……你都已经掉入了深渊,赵隆封竟然还要搜寻你。”
“没有见到我的尸体,他不会真正放下心……”青松雪皱起眉头。“我这颗钉子,怕是同他们四人一样,牢牢地镶在他心上整整十年,流了血化了脓,他也不愿拔除。”
青松雪的眼睛在墙上扫了一圈,发现一张同样残破的布告。“这是什么?……求药?……身受重伤……参片续命……千万黄金悬赏金花火种……”
少廷脱口问道:“金花火种?你给我的那个?”
“……地点是墨阁……”青松雪紧张地咬紧了后槽牙,脑中乱作一团。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金花火种,奇就奇在可治百病、起死回生,怕是人人都想珍藏一朵,无奈数量有限。我想……我知道如何走出第一步了。但在这之前——师傅你将斗篷和帽子带好,遮住耳朵尾巴,我们先去墨阁。”
十年前,有一个俊美风雅的老板帮助她走出了绘画之路的第一步,这么多年她仍记着他的恩情,所以不可能见死不救。但让她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人造成了他命悬一线的创伤。
还有……以名画、画师而闻名的城镇何以荒芜到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