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晏婴
到了这家据说鱼头锅做的天下第一好的酒楼后,穆长引嫌弃楼下店堂人多闹哄,便包了一间包厢,青松雪又被大刺刺地放到桌子中央。
她终于一头凌乱地鼓起勇气问道:“你们这是干啥,怎么就那么喜欢让我坐桌子。”
宗虎第一个乐出声,捏了一把青松雪的小手,道:“还为啥,好调戏呗!”
晏婴一巴掌将宗虎推得踉跄。“去你的,她小是小,那以后也要嫁人呢!你总这么非礼她,名声要不要了。”
“别听宗虎胡说,你个子小,放到凳子上碰不到桌面。我们也是图个方便。”穆长引没心没肺的咧着嘴笑:“桌子这么大,多好,累了还可以滚两圈……”
青松雪一个白眼翻过去,正好此时响起敲门的声音,宗虎赶紧去开门——几个小二打扮的人,捧着托盘、酒坛的一个一个走进来。看见无辜坐在桌子上的青松雪皆是一愣。
晏婴赶紧一步上前,把青松雪抱起来,嘿嘿尴尬的笑着。青松雪背靠着晏婴的胸,一个邪恶的笑爬上脸庞。“晏婴姐,你料子不小啊……”
晏婴一个愣怔,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青松雪说的是自己的哪个部位。那边三个男人早就捂着嘴笑开了,燥得晏婴满脸通红,赶紧将青松雪放到地上。
青松雪嘿嘿笑着摸摸鼻子。“就得这么说你才能把我放下。总让你们抱着,我这两条腿是干什么的我都忘了。”她一边嘴贫着一边爬到椅子上,抄了筷子问道:“我就尝尝你们夸出花来的鱼头吧。”
几个男人很明显对酒更感兴趣,虽然嘴里说着想念鱼头锅,但心里惦记着第一次来的青松雪,便撂了筷子没吃几口,只让晏婴帮着挑刺。小碗里堆得像小山,青松雪只顾着埋头吃,等吃的很饱时,三个男人已经喝得醉醺醺,脸上布满潮红,说起话来都带着大舌头。
她微微一笑,没有在意,只是略大声地叫穆长引:“穆哥,今天晚上卖画的钱在你这里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穆长引眯缝着醉眼,晃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青松雪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看着,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怎么也要仔仔细细观察。
沉甸甸的纸,小孩子的手险些握不住。她小心地站在凳子上,忽略四个人困惑的眼神,将厚厚一叠银票放到桌子正中央的空白处。深吸一口气,道:“穆哥、虎哥、萧叔还有晏婴姐,这些钱,我拿着没用,给你们了。”
宗虎正在倒酒,被青松雪一句话惊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酒杯脱手而落,直接砸到裤子上他都浑然未觉,晏婴与穆长引一个筷子戳到鱼头里,和萧典书一样僵着姿势瞪眼看着青松雪。
“你说什么?”穆长引晃了晃脑袋,认为自己喝醉了出现幻听。
“我知道,我可能是往上八辈子都积了德,所以这辈子才遇到这么好的你们。我那时候在雪山里,被野兽袭击、受了伤怕死,满山遍野的跑,我真以为自己就那么交代在雪里了。而你们救了我,这种恩情我无以为报。”青松雪将自己伪装的面具摘下,深深的愁苦墨一般蔓延眼底。“我也知道,用钱来感谢你们,太庸俗也太侮辱人,但我这辈子,除了画画,别的什么也不会,也不可能学会。这个东西,必须用我一辈子的全部精力来祭奠,我才能走上属于绘画的巅峰。”
“但我怕,万一有一天,我的手不在,我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废人,我到时候就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你们身边了。未来的日子,你们会嫁人,会娶人。晏婴姐摆脱了过去的阴影,穆哥与家人重归于好,虎哥名扬四海,萧叔桃李满天下……”
“我会在你们最糟糕的时候陪着你们,但我最终还是会离开,总归来说,我是一个过客。所以,我仅能用最俗气的金钱来让你们记住我一点点。”
四个人久久无言,这样的青松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们突然意识到,也许这样的青松雪才是真正的青松雪。她的眼底,有让他们触目惊心的深沉,仿佛背负着许多沉重的过去,那是属于成年人的无可奈何的成熟。但那眼睛里,却又燃烧着对未来美好生活无比的信任和向往,这样的矛盾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的身上,像没有翅膀却努力飞翔的鸟。
宗虎狠狠抹了一把脸,带着酒气的汗让他整个人凉的像冰。“那啥,雪啊,你看,哥也不缺这些钱,那钱哥也能赚,早晚能攒到那个数。你把它收回去,留着买点喜欢的东西,啊?”
“就是,就是。等你长大了,就该喜欢衣服首饰什么的,那些东西可值不少钱。”萧典书伸手将银票往青松雪的方向推推,穆长引和晏婴点头附和。
“那我这么说吧。萧叔,您书房里的书柜被虫子嗑成那样,八成早就想换了吧,但紫檀的木柜可贵的紧,这钱您拿四分之一,能让您买十个柜子还有剩余办置打猎的武器。”
青松雪没等萧典书嘴硬反驳,又转头对晏婴说:“西街的首饰店和服饰店又进了不少新货,我看您好些首饰都旧了,四分之一的钱都能把那家店盘下来不是?”
“穆哥,隔壁家的店长赚够了钱,想回老家娶媳妇去,那店铺有咱们店铺一半大,说十万卖出,您说呢?虎哥,厨房里那些用具早就旧了,我看您一直想换却碍着手头紧——这些钱,我就当我给各位的抚养费,我不知道以后多少日子会麻烦你们,吃喝、衣食、住行统统都要你们的照顾,我人小腿也短,唯一能用的就是这手、脑子和嘴。”
青松雪自嘲的一笑:“可画画又不能当饭吃,就能赚回这么一堆纸。我是爱钱,但不是金钱的奴才,我知道孰轻孰重,这世界事事都离不开钱,你们都比我难,我只想躲在你们身后安心画画,赚了钱大家一起分一起享受,没有半点侮辱的意思,你们也不用觉着过意不去,就当我这个做小辈的孝敬长辈。”
“若你们今天不收,我就站这儿不走了。你们也别想吃好喝好。”
四个人还是不敢动,皱着眉僵硬着姿势,青松雪干脆将银票重新抓回来,分好了四份,第一份先塞到宗虎怀里,宗虎要推脱,被青松雪拦住。“……我今天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穆长引扔了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行,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他抬眼瞪了一下另外不赞同的三人。“但雪儿,我可说好,既然这钱给了我们,那我们怎么用怎么花用在谁身上那就是我们的事儿了。”
青松雪脑子反应很快,当场大叫道:“不能用我身上!我什么都不需要!”
“晚了!我早就决定好了,你那卧室太小,摆放绘画的用具就占了一小半,更别提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装裱作品要挂在墙上。隔壁两家的店老子都盘下来,给你扩卧室。”
我勒个擦!青松雪一头凌乱,她要那么大的屋子干什么!
“不行,那么大的屋子,现在是冬天,冷!”
萧典书的脑子转得也不慢,立刻想到了反驳她的话:“那就打造一个火炉,雕花镂空的,镀上一层金,美观奢华上档次。”
擦!青松雪脑袋一片空白,这还不算完,晏婴又上来猛补“一刀”:“还有打造一个大衣柜,紫檀木的,里面春夏秋冬每种款式的衣服都来十套,换季再买,过时的全扔了。一天一件衣服,都不带重样的。”
这特么要作死的节奏啊!
“厨房,山珍海味全来一吨,每天都满汉全席,吃不了就倒!”宗虎也跟着凑热闹,粗着声音板着脸道:“佛跳墙什么的我都会做,就是没机会,这下可要过足瘾!”
一样来一吨……你是喂我还是喂大象啊……青松雪一副“QAQ”的表情,一脑袋砸在桌面上。
散席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小孩子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早就困倦的不行,回去的路上,青松雪不知不觉地睡死在宗虎怀里。
宗虎使劲将自己的厚外套裹紧,青松雪被窝在里面,一点冷风也吹不到。
巳时的大街,行人渐少,只有冷风呼啸而过,几个人心事重重一言未发。厚厚一叠的银票,他们最终还是收了下来,放在怀里,只觉又烫又沉。青松雪一直带给他们各种惊喜,而这一次,直接让他们不知作何反映,只好用玩笑来掩饰心中的惶恐。他们每个人都有心里的伤,或是不受重视或是历尽唾弃,却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这样一笔巨大的金额,由一个矮小柔弱的小女孩给予,那种滋味他们无法用语言说清楚。
“老板……这钱,咱们怎么办?”萧典书和三人一样,一直惦记着这份沉重的人情,碍于青松雪,压低了的声音险些被风声淹没。
晏婴听见后,抢在穆长引前头压低嗓音吼:“我不要!全给她存着!她再怎么说服我也不要!”晏婴吼完以后,突然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便苦着脸解释:“我、我……我根本没有资格接受她,我没有那么好,不值得她那么感激……”
“……我懂……我都懂……”穆长引垂下眼帘,喃喃地回应。他怎么会不懂,他们这四个人,身上背负太多黑暗的过去,叛逆、血腥甚至是死亡,他们不敢讲出来让青松雪知道,生怕她会收了这份不断靠近他们的心,熄灭温暖他们的眼光,从此离他们远去。
而她给予他们的金钱,不仅仅是一堆纸,那上面包含了太多东西,都是他们现在包括以后通通接受不起的,无论如何也还不起,这不仅仅是只对她好、对她掏心掏肺那样简单。
穆长引嘲讽一笑,是不是自己纵横商场久了,想事情也就复杂起来,也许雪儿只是想单纯地感谢他们。她今天说了那么多,句句真诚,无非是让他们安心接受,没有任何负担。“……留着吧……用在咱们身上,她也开心。”
宗虎僵硬地一笑,手里下意识去摸青松雪脑袋。“这么多钱……我以为我到死也攒不到……”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只相处半个月的八岁小娃娃给他带来的。他一个月的薪水只有几钱,少的不能少,饭桌上说早晚能攒到只是为了让青松雪收了念头。而那些银票塞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激动的全身都在颤抖。
“老子发誓,以后谁要是伤到她,老子让他死无全尸!”穆长引握紧了拳,她是他们心中的宝,无可替代!
“这是当然!”宗虎扬着下巴宣誓。“哪怕是天皇老子!”
——“呦,我这大老远的就听见你们豪言壮志的,几年前的教训还没记住吗?又想再来一次?”
四个人快走到家门口时,听见一个女声阴阳怪气地响起,他们往那看去,一个穿着华贵的妇女趾高气昂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晏婴先是看清了她的样子,心里竟微微发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赶上三个同样知晓一切事因的男人上前用身体护住他。
穆长引僵着脸皮扯了一个笑,装糊涂道:“许夫人可说错了,我们哪里需要什么教训,几年前都是正经百姓来着,没犯事也没犯法。”
“呵,我可不跟你装傻,你们一个太师的儿子,一个将军的儿子,一个前朝首席御医的孙女,一个黑社会的前首领,落得这么个小心翼翼过日子的境地,可比犯法严重多了。”许夫人拢了拢衣领,抬眼道:“我也不和你多聊这些事儿,那可是抓起来掌嘴的罪。我听说,你们手上有火种,可真可假?”
三个知晓事因的男人通通脸色一变,晏婴却一头雾水,当初他们与青松雪谈论火种花的事情时,晏婴出去熬药不在场,她便下意识问道:“什么火种?”
宗虎拿胳膊肘拐了一下她,示意她不要多话。自己假笑着喊道:“瞎说,啥火种,我们听都没听过。”
“我从帝都大老远跑来这里,支开了所有陪同的仆人,你以为我是跟你闹着玩呢?”许夫人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戒。“这帝都可都传开了,说这小镇子发现了被杀死的祸斗,却没发现它守护的火种。有人亲眼目睹了祸斗死去的全过程,说是一个不足八岁的女娃娃将火种连根拔起当作武器杀了它,受了伤逃跑之后,这女娃娃就被你穆长引等人救到手。”
穆长引皱紧了眉头,许夫人嘴里说的和青松雪的口述一丝不差,他脑袋里疯狂地运转起来,究竟是什么人看见了,还散播了这样一个谣言。他心底开始失控地沉重下来,青松雪明明将火种扔了,受了伤漫山遍野的跑,跑了多长时间就连青松雪自己都不知道,那人又如何能知道是他们救了青松雪。
难不成青松雪被人跟踪?又或者青松雪是被他家人拿来当引开野兽的靶子……他摇了摇头,不敢往下瞎想,不论哪个结果,现在麻烦开始往大了去,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那花儿被人捡走了,为了怕被发现,便开始散播谣言,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们,即使他们手里真的没有,实话实说了,也没有人信。
谣言传的何其快。既然传播中心是帝都,那么就代表皇家也知道了,而许夫人的小女儿,恰恰是贵妃,看来皇帝是看在他穆长引亲爹的面子上,没直接下旨来讨,找了这么个和他们有过……债的人来商讨。
“……你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上交给皇帝?据我所知……皇城内并没有什么重症垂危之人。”
许夫人斜眼看了看晏婴,笑得意味深长。“皇帝是没有,不过我家有。”
穆长引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咬着牙问道:“你什么意思?”他心底已经隐约明白什么,却不敢确定。
“还能有谁,自然是被你们护得死死的狐狸精害得半死不活的我那个儿子。”
晏婴的脸上刷地失去了血色,几乎是颤抖着声音吼道:“你什么意思?他不是死了吗?你亲口对我说的!”
“我就是骗你的,怎么?你害的他那样惨,我怎么还敢让你见他一面?我披头散发的拖着他夜闯皇城,哭着求着要皇帝叫来医术最高的御医,没日没夜救了三天,才抢回一条命!”许夫人说到此处,竟也激动的颤抖起来。“你当初说的那样动情,怎样怎样爱他,为他断骨也无畏,可大难临头,还不是说走就走。这就是当娘的和当恋人的区别!”
晏婴被许夫人的斥责堵得哑口无言,不管当时的事情如何,她却确实扔掉他转头就走,当年斩钉截铁说的誓言,都成空口白话散落风中,无力呻吟。
——“你是你儿子的娘,你儿子再怎样,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自然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
许夫人微微一愣,却看见宗虎的怀里慢悠悠挣扎出来一个小女娃娃,双眼闪着不符合她年纪的聪慧。宗虎见她醒来,小声道:“你咋醒了,是不是我们说话声太大?”
“是挺大,早就醒了。”青松雪眼光挨个落在四个大人身上,扬起一边嘴角道:“将军儿子,黑社会首领,御医孙女……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四个人尴尬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萧典书干巴巴地解释:“这都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甚至……还有关于皇城的禁忌,我们不知道怎样开口与你说。”
“那就想好了再跟我说。”青松雪随口甩了一句话给他们,这才正眼看向许夫人。“大半夜的,您站在这里受冻这么久,就为了您病重的儿子?”
“你就是那个捡了火种花的孩子?”
啧……贵族女人的通病,以自我为中心,不理会别人的问话只在乎自己的困惑。青松雪脸色阴沉下来,早就说过,她不喜欢任何比她态度还要傲的人,若平平和和的交谈也就罢了,就算你是来兴师问罪。但她还是尽量心平气和的回答:“我并没捡走那朵花,你找错人了。”
“有人亲眼看到你……”
青松雪抬高了声音抢走话权:“是有人看到,又不是您亲眼看到。‘有人’那么说,您怎么不知道是‘有人’在造谣,其实是‘有人’将那朵花密藏了怕您去要呢?其实是我们替‘有人’背了个黑锅呢?”她看许夫人脸色越来越不好,却不怕火上浇油。“您凭什么保证,这个可能不会发生?”
“我是无法保证,但你们欠我们母子的。”许夫人指着晏婴瑟缩的身子道:“尤其是你,晏婴。就算你们手里真的没有这朵花,你们也必须历经万险把它找到,因为我儿子能否好起来就全靠它!”
青松雪不知道晏婴和这位许夫人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但过后她一定要详细问清楚的。她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事情严重到过了这么多年仍是这几个人心中的心病。她心底默默做了一个决定,扬起下巴道:“就算是我们欠你的,也要有一码归一码的规则。若我将这朵花交到你手上,你必须让你儿子和晏婴姐见一面。”
晏婴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诧异万分地看着青松雪,眼里闪着绝望与惊喜的矛盾。
许夫人微微一愣,她倒真没想到这女娃心思谨慎到这个地步,但很快她镇定下来,嘲讽地笑道:“那也要等你们找到再说。”
青松雪淡然地看着许夫人转身要走,提高声音说道:“你连个保证也做不到。我们没什么损失,你却要守着你病重的儿子一辈子。”
许夫人蓦地停下脚步,咬着牙沉凝了片刻,终于还是回道:“好,若是我儿子好起来,就安排他们见面!”
“三日后来取。”
四人听见青松雪这句话,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宗虎先一步叫喊起来:“雪!你怎么这么轻易地许诺她!咱上哪儿去找那什么花去!”
“你不用为姐姐做到这地步的,那遗憾虽是遗憾,我可以释怀的……”
“晏婴姐,这事儿不简单,若那消息真散开了,为什么只有她一人找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消息让皇帝封锁了。他们想将这朵花据为己有,所以不给是不行的。”青松雪握紧了拳,掩盖掉心中的恐慌,她本以为这个事情能彻底瞒下,没想到还是天真了。散播消息的人是谁,她真的没办法知道,但现在人家已经逼到门口,说实话也没有用,架得住许夫人一人,却架不住暗地雇凶抢夺的。
“萧叔,你书柜里可有此花的图谱?”青松雪下定了决心,转头问道。
“这……我也不知道,我去找找?”
“尽快,若书柜里没有,那就去镇上所有的书店去找!越清晰越还原越好,三天之内!”她有笔下成真的能力,一千朵火种都不是问题。
穆长引皱了眉头,纳闷地问道:“你要这个图谱干什么?”
“我自有办法。但我现在就想知道,晏婴姐,你究竟当初做了什么,让那姓许的一家抓辫子抓了这么多年?”
“……我……”这事是她晏婴心中用无法释怀的伤,能记住一辈子却不愿轻易开口讲起。
“你必须与我讲清楚。我将那朵花交给许夫人,便是希望你欠他家的从此还清,但就怕她不要脸的拽住此事不放,你跟我讲清楚明白,我了解来龙去脉,好寻些漏洞来反驳她,让她从此不敢再来!”
晏婴等人明白,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青松雪方才小睡了片刻,现在还不太困倦,坐在床上看四个大人忙活。外面寒风呼啸的厉害,宗虎将裁好的宣纸用米糊黏在窗缝,萧典书和穆长引一个架火炉,一个倒煤,晏婴蹲在一旁点火,三个男人来来回回走动散发了一屋子的酒气,虽然他们的头脑早在刚才被寒风吹得清醒。
青松雪被熏得一个头晕,便无奈地开口劝道:“咱家的男人们,有话快说吧,我可等不及了。”
穆长引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扶着桌子坐下来。“对不住。雪儿……我们……我们以为那段日子不再有人提起,没想到这伤疤被揭开之后疼得恍惚。”
青松雪皱起眉头,问道:“我以为这只是晏婴姐一个人的从前?我只是想先了解下晏婴姐为什么被那个贵妇人这么欺负……”
“是,没错,这件事是晏婴她一人的。但这个背后……几乎所有人都牵扯进去了……”萧典书沉默了片刻,抿紧了唇,还是小声地说道:“那时候我还年轻,他们也还小……但却卷入了皇城内斗,晏婴家因此……”
皇城内斗,什么意思?青松雪拧着眉想了许久,试探地说:“皇子夺嫡?”
晏婴痛苦地点头:“我家世代在皇城做御医……这次内斗,站错了地方……我的家人,因此全部流放……”
那一年初夏,晏婴十三岁,织锦般的芍药盛放在阁窗下,微风低低掠过,携着艾草清苦的药气,仿佛轻纱般流动在半空中,为她带来了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人。
蔷薇、绣球花好像星尘一般散落在花园四处,那个人一袭白衣静立其中,一双眼睛里仿佛有着碾碎的宝石,晶亮温暖,和他的声音一样,难让人忽略——“见过小姐,在下许轩逸,此番前来,是希望小姐替在下一诊。”
“许家?也是在朝为官的大家族,去请爷爷出面也完全够格,为何来寻我这个小医师?”
许轩逸淡淡地笑:“我这病犯不着叫老太医出面,好是彻底好不了了,只能调养。但小姐这些年来名声在外,总不是假的吧?我只是需要有个人长期配药罢了。”
“什么病还好不了?”她撅着嘴穿过花丛,两只手钳住他的右手切脉,只是片刻,脸色便阴沉下来。“先天心脉不足?”
许轩逸只是笑,抬起左手将晏婴身上的花瓣拍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能不能活到娶媳妇生儿子的年纪,可就看小姐了。”
晏婴知道这病的麻烦,但她好歹熟读医术,也算胸有成竹。“那你必须听我的话!”
“遵命。”许轩逸赶紧拢了袖子作揖。“接下来的日子全倚仗小姐了。”
整整一年,晏婴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为许轩逸续命上,贵重的药物、古老的医方她能用的、觉得有把握的通通尝试。她终于能够找回初次读医书、学医理和看诊的心境,她在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最初的激愤心情早已磨光。所留下的只是努力维护晏家神医的名声。她想,她应该可以对未来有更多的期待了。
许轩逸几乎是每句话都听从晏婴的嘱咐,从不反驳也不质疑,只是淡笑着接受。他的笑容,是晏婴只能深藏在心底不敢拿出来的易碎宝物,一如他们之间突然却荒谬的爱情。
七夕那天,晏婴第一次受到异性的邀请,她震惊得几乎将手里珍贵的药汁打翻在地,心跳狂乱地点头答应。睡莲在桥下盛开一片,清冽的香气仿佛都带着粉红,他们牵起的手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眼神却盯着湖面波粼。
后来的晏婴,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为何会答应这样一个连自己生命都掌握不了的人。也许,相处得时间久了,有些感情散发出的味道,会蒙蔽了男女的心。
她曾大言不惭地指着习惯淡雅微笑的男人的鼻子道:“你的命就是我晏婴的!我说让你活到一百岁就活到一百岁!”
他只是弯下腰来,将鼻头抵在晏婴的额头上。他因为疾病,不能走不能跳,情绪也不曾起伏,连说话的声音都没高过,但晏婴就是喜欢这样的许轩逸,中了毒一般。
再后来……事情都发生的太快……
晏家的老爷子将茶盏狠狠摔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触目惊心。晏家祖上曾发过誓,永不干涉皇家之事,却偏偏吓不住年轻的儿子儿媳。二皇子与太子从小势不两立,明争暗斗已多年,眼看老皇帝病重将逝,他晏家的小辈竟错以为抓住了机会,呼着喊着废掉残暴太子,另立贤德二皇子为帝。
晏婴眼睁睁看着许轩逸被拉走,只来得及塞给他最后一贴药。许家站在太子那一伍,两家的来往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的了。晏婴心想,明潮暗涌了这么久,她却只埋在医书里什么也不知晓,等到洪水卷到家门口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爷子半跪在地上,噙着泪摸上晏婴的脸,却半天没有言语。晏家没落他不心疼,却可怜了颇有医学天赋的孙女,她以后的路,因为无知父母而变得崎岖狭窄,这份罪,该怎么补偿……
——“那天晚上……”晏婴愣愣地盯着抖动的烛火,泪水流了千行。“他的母亲找到我家来,疯狂地嘶吼,他的儿子因为喝了我的药毒死了……”
重重的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疼得火烧火燎,却抵不过她的心撕肺裂。她只知道来回重复着“不可能”,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
三年了,怎么也没想到,一帖从未变过量的药竟害死了许轩逸。到了现在,晏婴仍然没有想明白,怎么会变成那样。但她那时年纪小,许家与晏家又处于对立状态,许母将她又打又骂,出了气之后撂下狠话转头就走,她也便缩在角落魂魄丢失一般。不敢去问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也不敢去偷偷看他……
晏家老爷子便借此事将晏婴逐出家门。宫内传出消息,二皇子大逆不道,刺杀兄长,已斩于殿中,与二皇子有接触者按罪名轻重斩首流放。她在外乞丐般流落,遇到逃家而走的穆长引与宗虎,三人这才互相扶持到现在。
晏婴因为祖父的一举,免于此难。
那么多年过去了,许轩逸的死仍是晏婴不敢触碰的伤。今天被生生撕裂的痛,险些让她昏厥。“如果……如果我把药交给他之前检查一下……就不会出现这事了……”晏婴泣不成声,泪水从捂住脸庞的指缝中钻出。“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就不能打开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