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汉定了定神,不敢确定声音是从那破败不堪的土坯房里传出来的。[[〈小{说〔[网 w}w〕w].>8)1)z〕w).?c]o〉m
“老七啊,我晓得是你,听出你的声音来了。”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院门口那间屋子里传出来。屋顶上覆盖的麦草已经变得黑黢黢的了。
七老汉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走进院子。院子里好几间屋子都是摇摇欲坠的。满坝里的杂草快到七老汉的腰间了。
正房的堂屋还算结实,让金宝做了羊圈。几头山羊在里面咩咩的叫着,看见有人进来,都挤到门边,等着来人给它们喂草料。一股难闻的羊骚味混着刺鼻的粪尿的味道直冲七老汉的鼻腔。七老汉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大门边是以前的柴房,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卧在门边。看见七老汉和球球进来,它拉动脖子上的铁链,凶恶的叫起来。
“狗东西,乱咬啥。”柴房里传来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女人的声音。大黑狗不叫了,球球跑过去和它玩闹起来。
“老七,你进来吧。”老女人在柴房里再一次的喊七老汉。
七老汉知道那是金宝的老娘。金宝这个龟儿子,自己两口住着宽敞明亮的楼房,把瘫痪的老娘扔在这又破又黑的柴房里。七老汉心里骂了一句。
当年金宝的老子老娘可是把他当成一个金包卵的,五六岁了他还在吃奶呢。他老娘那个病怏怏的身子倒是养出了金宝这个龙精虎猛的儿子。
七老汉推开柴房的门,里面的味道比院子里的还难闻。七老汉都忍不住想要退出来。
“门口有灯绳,你拉一下。”
七老汉摸着了灯绳,啪的一声,屋里亮起灯光来。昏黄的白炽灯下,七老汉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四壁的墙糊了些报纸,抵御着屋外的寒气进入。当然屋里难闻的气味也散不出去。
一张老式的木头床,拉着那种土布的蚊帐。床边有一张颜色深黑的柜子,放着一些饭碗,水壶。
金宝的老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红色的旧棉被。被面上那些牡丹的图案有些淡了,露着些惨白。
七老汉看了一眼金宝的老娘,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女人已经瘫痪了有两年了。她现在躺在那里,要是不出气就真的跟个死人一样。
蓬乱的白因为沾了些东西黏在了一起。脸上没有多少肉,皱皱的面皮包裹着头骨,嘴唇干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萎缩干枯。
这样的一个老女人,不知道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还是即将要爬进棺材里去。在这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看见这样一个人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她看着七老汉的眼神却是明亮的,那深陷的眼窝里,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珠忽然出这样的目光,让七老汉有些害怕。
屋外虽然是阳光灿烂,七老汉却觉得浑身冰凉,那个老女人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只是还有几丝还在这个孱弱的身体里顽强的游荡。
“老七,你站一会儿吧,这里都没有地方坐。”老女人歉意的笑了一下。
“嫂子,金宝这个娃,这么不让你搬到楼房里主啊。这老哥哥不在世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七老汉有些埋怨金宝这个背时的龟儿子。
“哎,你看我这样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到了新房里,把房子弄脏了,娃们不说,我自己都觉得没脸啊。”
“那也不能够这样啊?”
“嗨,人老了没用了,只有等死了。”老女人抬了抬头,“老七,给我倒碗水喝吧?”
七老汉拿起柜子上的水壶,里面的水已经冰凉了,“老嫂子,这水都凉了。”
“哎呀,有就行了,今天要不是你过来,这凉水都喝不上呢。”
七老汉把水递到老女人手里,她那鸡爪子一样的手冰块一样的凉。
“老嫂子,你冷不,我家还有多余的被子,给你拿一床来。”
“没事,我这被窝里有烘炉呢。”老女人喝完水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来。
“老七,还是你好啊,身子骨硬朗,不要人照顾,像我这样活着都是个累赘了,还不如死了好。现在啊,我就是想死都不得行呢。你啊,要是好心就给我整一瓶农药,死了就不遭罪了。”
老女人的话把七老汉吓了一跳,“老嫂子,你可不能够这样想,你活着,这金宝把羊放在老屋子里还放心呢。你那么爱金宝的,多活一天就能够多看他几眼啊”
“哎。”老女人叹了一口气,眼里流出泪来:“我要是能动,还能够帮金宝放放羊。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活着有啥用啊,糟蹋粮食啊。”
到现在,她还是不愿意在七老汉面前说一句埋怨金宝的话,只是怪自己身体不行,拖累金宝。作为母亲,她还是要维护儿子那一点尊严。
也许死亡才是老女人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只是那东西就像她面前的那道门,就是那么几步的距离她怎么也走不过去。
这个破败的院子,曾经装了一家人多少的喜怒哀乐,曾经记录了多少岁月过往。如今它像这个老女人一样的衰老了,也许一阵大风就会让它灰飞烟灭。
七老汉觉得那种冰凉的感觉更甚了,有冷气嗖嗖的往骨头里钻。
“老七啊,谢谢你给我水喝。谢谢你跟我说这么一回话。”
“老嫂子,莫要这样这样说,都是一个村子的呢。”七老汉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想法,又怕表露出来让老女人伤心。
“老七,你走吧,这屋里臭。”老女人似乎看出了七老汉的心思。
“哎,那我走了。”七老汉长长的出了口气,屋子里那种挥之不散的死亡的气息让他憋闷难受,“你自己行动不方便小心烘炉里面的炭火烧着被子啊。”
“是啊,是得小心点,要不然烧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老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来,让七老汉心里瘆得慌。
“走吧,走吧。”老女人挥挥手,苍白的脸上是一种满足的笑容,似乎七老汉帮了她很大的一个忙。
七老汉不敢再多停留一分钟,生怕老女人再改变主意要他留下来。
七老汉逃一样的从柴房里跑出来,抱起还在同大黑狗玩耍的球球。
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七老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而他觉得那种寒冷已经渗透到心里了。
“七老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金宝的婆娘春阳抱了一大包草走过来。她是要来喂那些羊的。在他们两口子心里,那些羊也许是比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女人金贵的。那些羊能够为他们赚钱,这个老女人只会消耗他们的钱财。
“我来看看你老娘。”七老汉回了一句,匆匆地走了。
走到山坡上,七老汉回头去看金宝家的老房子。那低矮的土坯房掩映在竹林里,象极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